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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刚吃了一半,便见餐厅里噼噼啪啪一声乱响,厨子侍者高声叫骂,客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里面出了什么事,跟着头戴白帽的大厨师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刀跑了出来,追着一只猫,又骂又打。

  那猫像是喝醉了酒,横冲直撞,颠三倒四,一时跳上桌子,一时跌下椅子,冲着人又抓又挠,叫声已不像是猫在叫,倒像是受伤后的大型动物。

  客人见状纷纷避让,嘴里连声追问是怎么回事。那大厨师连说带骂,好象是这只猫本是楼下三等舱大厨房养着抓老鼠的,不知怎么跑到头二等舱的小餐厅来了,还偷酒喝,又偷牛肉吃,还喝醉了,在厨房蹿高蹿低,打烂了不少的盘子杯子。厨房里的厨师一起来抓,这一通手忙脚乱,又打碎了一些盘子。客人听到这里,都笑得乐不可支。都道喝酒的猫,从来没听说过,有人道:“这猫也知道快到家了,喝酒庆祝呢。这猫是马赛猫吧。”

  餐厅侍者怕打扰客人用餐,也跟大厨师一起追赶那只醉猫,有拿扫帚的,有拿拨火棍的,又赶又挡。逼得那猫没处躲藏,纵身一跃,越过前头一个堵截厨师张开的面粉口袋,从栏杆里钻了出去,就听见惊呼声一片,跟着是水花溅起的声音,拿面粉口袋的厨师朝外一看,大声道:“掉到海里去了。”

  众人哈哈大笑,一拥而上,趴在栏杆上看那醉猫在海水里抓扑了两下,沉下去了。有人在胸前划个十字,念道:“安息吧,阿门。”众人嘻嘻哈哈跟着念了声阿门,该吃饭的吃饭,该做事的做事,一场小小的风波就此停息了。

  紫菀和吴菊人一直坐在角落,也没起身去看热闹,只是含笑说道:“猫会喝酒?胡说的吧。”

  吴菊人道:“会不会是错吃了药老鼠的饵料,才会这样?厨房里的人怕客人听了不高兴,才说是喝醉了酒。”

  紫菀道:“有道理。”两人吃好了早餐,回房换了唤茶,让她去吃。

  唤茶放着头二等的小餐厅不去,特地到楼下三等舱的餐厅去,见到怀特,展颜一笑。

  怀特上来打招呼道:“茶姑娘,早上好。想吃点什么?我帮你买。”

  唤茶道:“怀特先生吃的什么?我要一样的好了。”

  怀特道好,替她要了燕麦粥和果酱吐司,单面煎的鸡蛋。两人吃着早餐,一时无话。等吃好了,怀特忽然道:“茶姑娘,我会在伦敦Harrod's百货公司做楼面经理,茶姑娘要是能来伦敦,请来看我。”

  唤茶低声道:“我记住了。”

  两人又再无话,离了餐厅,怀特道:“我送茶姑娘上去吧?”

  唤茶道:“啊不,我找阿陈,吴先生有事让他做。”两人转向三等舱走去。

  还没到怀特和阿陈的房间门口,就见那里围了一群人,吵吵嚷嚷不知在说些什么,唤茶自然是一个字听不懂。

  怀特推开人群,便见有船员在自己房里,还有罗宾逊医生也在。几个人围在鲁克斯的床前,不知在干什么。

  唤茶踮起脚尖朝里一看,那红鼻子的鲁克斯半躺在床上,脸色发青,也不知是死是活,一只手里还抱着一只酒瓶子,难道是喝醉了?再一看,吓得心都停跳了,鲁克斯的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块烟灰色的绸帕,露出半片玉来。唤茶一眼便认出那是小姐的宝贝,时常见她拿在手里玩,怎么到了这洋人的手里?难道这洋人是个贼?房里的东西自己都检查过收拾好了,确实没见到这玉,自己也没在意,以为这个是小姐顶喜欢的东西,她自己收了。小姐没问,怕是也和自己一样,以为是自己收起来了。

  刚要开口说话,忽然一想不好,这事要是嚷出来了,小姐的名声不好听,人家不会说是贼人胆大偷东西,倒会疑心是小姐私下送的。转了下心思,一眼看见在旁边探头探脑的阿陈,马上有了主意,轻轻拉了拉阿陈,低声道:“这马赛人是个小偷,你看他手里的那块灰帕子是我的,帕子里包着的东西是三老爷的。你想办法把它拿过来,不要让人知道。马上就要到岸,事闹大了对三老爷不好。”

  阿陈心领神会,从人群底下悄悄一脚踢翻罗宾逊医生放在一旁的包,咣啷七唧一片声响,包里的听筒、针管、药水瓶、镊子、压舌板、搪瓷小盒等物品全倒翻在地上,惹得罗宾逊医生大怒,问道:“怎么回事?谁干的?这些东西掉在地上了还能用吗?”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拣,两名船员也帮着去拾。

  阿陈相帮也去拣起一卷纱布绷带,一松手,又掉在地上,绷带被拉出老长。他转身去绕,又把旁边的人绕了进去,旁边围观的人笑骂不已,七手八脚地又拉又扯,一卷绷带都被扯了开来,脚下又把罗宾逊医生的医疗器械踢得更远,一时房里乱成一片。阿陈趁机从鲁克斯手里抢出手帕和玉璧,转手递给了唤茶,唤茶往怀里一揣,抬脚就出了房间。那一屋子的人都没发现有人在他们眼睛底下拿走了东西。

  回到房里,只有紫菀一人在看书,唤茶问道:“姑爷呢?去哪里了?”

  紫菀抬头道:“去和孙先生道别去了。”

  唤茶忙把玉璧交给紫菀,道:“怪不得怀特先生会和那个酒糟鼻子打架,这人原来是个贼,不知怎么被他偷了小姐的这个宝贝玉璧去,又喝醉了酒,躺在地上发酒疯,连罗宾逊医生和船员都惊动了。我怕说出去不好听,叫阿陈偷偷地拿了过来。小姐,我把它收好吧。”

  紫菀听了发呆,自言自语地道:“怎么会到了他的手里?”

  唤茶不屑地道:“贼骨头有什么好说的?当然是偷的了。呸,这块帕子被他拿过,臭也臭死了,我才不要。”扯下那块烟灰色的帕子扔到一边,从袖子里拿出另一块手帕包了,打开珠宝箱,要放进去。

  紫菀道:“给我吧。”伸手拿过,低头想了想,开了一只小号的官皮箱,里头也是一个手帕包成的卷,只有紫菀知道里头包的是吴菊人的发辫。紫菀把两个手帕包放在一起,盖上箱子盖,拿铜锁锁了,把钥匙握在手中,道:“你把这只箱子放到大衣箱里,锁了,免得下船时搬来搬去的翻倒东西。”

  唤茶答应了,便去开箱子锁箱子。

  紫菀握着铜钥匙,走到房间外的栏杆边上,心想:难道是前夜我在丢玉璧时没仔细看着有没有掉进海去,只是往下一扔,正好被鲁克斯看到,捡了去?所以昨天他才有那样的举动,他是不是以为我故意扔个东西给他,对他有什么意思?这玉璧莫不是成了精,作了怪,老是跟着我,丢也丢不掉,扔也扔不脱?这样奇怪的东西存在世间总有它的道理,若不是它,我怎么能来到三哥的身边?若是这样的话,我要扔掉它还是错了。但我又怕它哪一天作祟,莫名其妙地让我离开三哥,那可如何是好?也罢,我这一生不见它就是了。看了看手里的钥匙,用尽力气朝海里扔去,眼珠子也不错地跟着它抛出的弧线,直到亲眼看见它落入碧蓝的地中海里,才放下心来。

  再抬头,就听见有人指着海里的一个小岛说:“看!那就是伊夫堡。”

  紫菀顺势看去,那小岛上有着灰色的城堡和雉垛,旁边全是礁石和悬崖,孤零零的悬在海中,离马赛尚有半天的海路。紫菀想:我要上去看看,听说自1890年伊夫堡就对游人开放了,我在马赛的日子,正好一游。

  转身看到吴菊人来了,笑着跑过去道:“三哥,看,伊夫堡。”

  吴菊人揽住她道:“好好走,别跑。伊夫堡怎么了?我听见前边的人也在指着那里叫伊夫堡、伊夫堡的,是个什么要紧的所在吗?”

  紫菀仰起小脸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个叫爱德蒙的小伙子,是个马赛的水手,他有个心爱的姑娘,名叫梅塞蒂斯……”

  两人说着基督山伯爵的故事,楼下两层怀特和阿陈的房间里,罗宾逊医生宣布鲁克斯已经死了,死因大约是酒精中毒,死亡时间大约在昨夜十二点左右,也就是说死了有八九个钟头了。又问怀特和阿陈,有没有注意到他,两人都摇头说,没有注意,那么晚,都睡着了。罗宾逊医生便命两名船员把鲁克斯的尸体抬到医务室去,等船长来决定怎么处理。

  没人知道前一夜鲁克斯在月亮底下仔细看过一块来自东方的古玉,面前正好有一只猫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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