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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一切准备停当,我乔装先去云翊将军府与娘亲辞行,再趁夜色未暝前取道九幽州,寻父投夫而去。

  从凤阳城出发一路北上,大雪终日扯絮般从天际飘落,时气天寒地冻,越往北走,路上见到的活人就越少。自出了陵州边境,我未敢歇息,连赶了半日路程,终于在暮落时分行至九幽州边境西北,距离幽泉谷百余里的凤栖山。

  沿着驿道前行,偶尔从道旁浓密的林子里会窜出一小拨流民,盯住我上下打量,那些混浊的目光中交织了贪婪,就像一群野兽觑看着猎物,在下一刻被我手中挥舞的冷艳吓退。

  座下的骏马连打了几个响鼻,喷出一团团白雾,我从包袱中取出冻成冰坨的馒头,慢慢撕成小块塞进嘴里咀嚼。

  雪下个不住,鬓边的发丝已被冻成冰线,还未及化成雪水,又被一层新雪覆盖。身上的棉袄早已被雪打湿,透入阵阵阴冷的潮气侵肌刺骨,让人穿也不是,脱也不是,浑身难受得厉害。

  林子里的老鸹聒噪得人心烦,我顺手摘下林边松枝上的松果砸过去,数点寒鸦惊起树梢,哀号连天中飞得远了。

  此地距幽泉谷尚需一段路程,暮色渐沉,我催动座骑快跑,出了驿道,不远处隐在山郭下的茅庐前高挑着幌子,凤栖客栈四字迎风飘动。

  策马近到客栈前,茅舍四壁萧条,门前荒草映着斜阳,满目苍凉。粗布青衣的店伴满脸堆笑地从店中迎出来,接过我手中的马缰,自到廊下拴好,转身将我迎入大堂。

  “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呢?”店伴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问道。

  我将背上包袱解下,举目扫了眼二楼,回道:“小二哥,你们这里可有干净的客房?”

  “有!有!这位客官来得巧,咱们店里今日还有一间上房,我这就给客官您预备去?”

  店伴听我要住店,连忙引我上楼。我随他走上二楼,楼梯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小二哥,你们店里近日生意可好?”

  “还谈什么生意呢!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能赚些柴米钱,饿不死也就是了,谁还敢奢望其它的?”店伴看看左右无人,凑到我耳边说道,“咱们这里最近时常出没一些强人,白日里就敢拦路打劫。客官您要有什么要紧事物,可千万看紧了,莫被强人抢了去。”

  我闻言一笑,说道:“多谢小二哥提醒,我理会的。”

  从袖兜中拈出两枚铜板,塞进店伴的手心里,他双眼一亮,连连道谢。进了客房,点起油灯,我向他要了一桶热水,预备洗去满身的潮气后好休息。

  入夜时分,店伴提来一桶热水,我将水尽数倒进澡桶,脱掉身上的衣物,跳进桶子里。全身甫一泡进蒸腾的热水中,瞬间将骨缝里的寒气祛尽,我心满意足地叹口气,靠在桶边,闭上眼休憩。

  楼下隐隐有些噪杂的脚步声和人语,我全身松泛地躺在水里,暗自盘算到了幽泉谷后,该如何营救爹爹。

  時交三鼓,四下一片万籁俱寂,惟有落雪的声音,隔着墙板传进耳中,意识半明半寐之间,恍惚听见楼梯又响起咯吱声,随即隔壁的房门被撞开。

  一道冷风灌进房内,我蓦地睁开眼,幽暗灯火下,一个黑衣男子站在房中,反手关上了房门。

  “你——!?”我还没有喊出声,他一个箭步抢到桶边,出手如电按在我的嘴上,伸出手指在嘴边摇了下,示意我安静。

  我惊惧地盯着他,他侧头望向房门,半晌后转过头,压低声音对我说道:“我放手,你别叫,安静听我说,做得到吗?”

  我慌忙点头,他一点一点撤开手,双眼牢牢盯住我。我缩紧肩膀,将身子沉入水底,只露出头浮在水面上,颤声说道:“好汉饶命,好汉若要钱财,尽可将银两拿走,只求莫伤我性命。”

  黑衣人一怔,脸上神色柔和不少,温言说道:“姑娘误会了,我和姑娘一样也是住店的,深夜贸然闯进来,是为了逃命。”

  “逃……命?”

  他见我明显不信,拿起架上的衣物递过来,转过身背对我,说道:“请姑娘速速穿好衣物,事不宜迟,那伙歹人若是寻不见我,等下定会寻来这里。”

  我闻言再顾不得矜持,慌忙从水中起身,擦干身子穿好衣服,绕到他的身前,惊道:“你说什么歹人?这里会有危险吗?”

  他双手抱拳一揖,说道:“刚才多有冒犯,姑娘莫怪。这凤栖客栈是家黑店,我随身所带行囊颇丰,被他们瞧在眼里,商议着趁夜深人静时一齐动手,被我偷听到了计谋,这才躲进姑娘房里。”

  “黑店!?”我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再回想方才那个店伴见到铜板时的目光,心下有些恍然,“难怪我一进店,那小二什么都不问,先盯着我的包袱瞧了半天。亏他还有脸说这附近有强人出没,原来他们本就是鸡鸣狗盗之徒!”

  “趁此刻人还没来,姑娘若是信得过在下,不若你我二人一起逃走,或可保得无虞……”

  “想逃!?门也没有哩!!”

  门外响起一声尖啸,打断了男子的话,门扉瞬间被撞得开阖不断,店伴手中握着穿环钢刀,狞笑道:“小娘子,你扮作男子模样可惜了,不如和大爷回山寨里,做个压寨夫人如何?”

  刀锋一晃,在暗夜下闪烁着幽蓝的光芒,一眼便知是淬了巨毒。黑衣男子拉住我的胳膊,将我猛力拽到身后,怒道:“宵小之辈恁般大胆!还不吃你爷爷一剑!!”

  寒光擦面而过,嗡声响动,空气被化开一道缺口,男子从腰间抽出软剑,猱身而上,和店伴斗到一处。

  我倒退几步,靠到墙板边,从店伴身后挤进房里几人,呈扇形将我围在中间。

  “小娘子,你乖乖听话,咱哥儿几个不会难为你。”其中一人手中拿着匕首,慢慢向我靠过来。

  我又退半步,脚下一绊,踢到了之前装热水的提桶。慌乱中举起桶子向那人扔过去,被他拂手摔到一旁,落地裂成数片。

  “哟!这小娘们儿还是匹烈马,等大爷好好降伏你一顿呢!”他笑得猥琐,挥舞匕首向我虚刺了一下。

  我早有所备,刚才扔桶出去时,已将冷艳藏在袖中,此刻趁他收手不及之际,一剑挥出,瞬时削掉了他的半只手掌。

  那人抱住残手满地翻滚,嘴里鬼哭狼嚎般的惨叫连连,眼泪鼻涕留了一地。他身旁的几人被吓得倒退数步,震骇地看着我,不敢再贸然上前。

  我亦被吓出一身冷汗,却强自镇定地站在原地,手里紧握冷艳,沉声喝道:“谁再敢上前一步,下场就和他一般无二!”

  野风飒飒呜咽,撞开了长窗,狂风卷雪倒撞进房里,桌上的油灯倏忽被风吹灭,眼前瞬间被黑暗笼罩。

  “诶哟!谁他妈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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