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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他弯翘的眉眼流光一闪,冲我笑道:“罚你,喝酒。”

  “嗤!我当是什么难事。”

  招手让清瓷斟了一杯天禄,捧起来,凑到唇边一饮而尽。温烫过的酒浆滚进嘴里,微香中透着辣爽,酒劲直通到脑门。我吐口气,将杯底亮给他看。

  “如何?殿下可有话说?”

  挑衅地望着简荻,他从我手里拿过杯子,示意清瓷再斟满。杯缘上残留了桃红色的胭脂痕迹,他就着那抹残痕,酽酽地喝了满杯。

  他的手划过眼前时,我注意到他的唇边染上了一抹胭脂色,许是杯子上沾下来的。羊肉锅冒着热气,不知是酒上头还是屋里太热,我突然觉得脸上烧得厉害,心里突突乱跳起来。

  一双勾魂的桃花眼在面前晃过,带着笑谑,他的手伸过来揽在我的腰上,将我拉进怀里。我扭了一下身子,想离他远点儿,他的手臂收回半分,搂得我更紧了。

  耳边传来他有些紊乱的呼吸声,眼下我和他这贴在一起的姿势实在是暧昧得过了头,不敢再乱动,生怕惹出他的火来。

  一时间全身的血液都上了头,梅花的芳香被房里的热气炽得浓郁熏人,竟是撩起些许若有若无的情色气息。

  简荻贴到我的耳根下,沉着嗓子说道:“丫头,我想你了……”

  我的腰杆一麻,那刻意压低的声音差点酥到我的骨头里。我讪讪地看了眼候在一边装瞎子的清瓷,再转回视线,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容颜,脑子里模糊不清地钻出个想法,莫非……莫非他在色诱我吗?

  呃,抵制男色,抵制男色,这男色好厉害!

  红颜枯骨,他是红颜枯骨,呜,就算是一把枯骨也好美!

  内心挣扎着,我奋力保持着表面上的冷静,嘴上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公子怎么才喝了一杯就醉了……唔……”

  下面的话没说完,被他突然含在耳垂上的动作硬生生打断。耳朵上一阵麻,心跳得更厉害了,像是被人用指尖轻轻搔了搔。他的舌尖舔过我的耳垂,将戴在上面的明月铛拨了下来。我“啊”的一声叫,彻底软在他胸口上。

  这个男妖精,女性的天敌,谁来救救我吧!

  心里哀号着,目光下意识地望向清瓷。她端着酒壶,眼睛瞅着窗外,对眼前这片春色无边竟是视而不见。

  好,好丫头!你主子现在身陷狼口囹圄,你居然给我做睁眼瞎?看我回头怎么调教你!

  呜,谁把这妖精拉开吧!

  “丫头,还记得上次醉酒那夜的事吗?”他的脸上满是奸计得逞的微笑,“我又醉了,今儿晚上陪我吧?”说完,飞快地在我唇上啄了一口。

  神思瞬间归位,背上寒毛倒耸。我一把揪住他的领口,一字一顿地大声喝道:“我,恨,桃,花!”

  月影横斜,静夜时分,紫芜轩的窗棂下一对身影正自纠缠不休。简荻拉着我的衣袖磨来磨去,就是不肯松手。我用力地拽,他拉回去,顺手将我按倒在床榻上。

  “阿荻!”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句。

  他笑得极度无赖,一头按住我的头顶,大腿横过来贴在我的腿侧,完全变身成了八爪鱼。

  “白日里不是说好了陪我的么?”他凑过来,一呼一吸尽数洒在我的脸上,“今夜月色正好,本世子孤枕难眠……”

  我抬眼望着他,唇边不觉挽起一丝浅笑。真的只是孤枕难眠吗?

  倒不如说是有备而来更适宜吧。

  将他的手拉开,我缓缓地坐起身,他的双眼在黑暗中瞧不真切,只觉得那里面似有两团光,幽深得让人沉溺。

  “殿下说得对,今夜的月色确实很好。”

  窗格上糊着厚密的浆纸,却哪里去看那美好的月色?唇边的笑越发浓了,我捋了捋散乱在肩头的长发。

  “算起来,我随殿下到东皋,整整三年多的时间。记得当初在洗天池畔初见殿下,那情景到如今还历历在目,时常让人回味一番,倒也有趣得很。”

  古柏枝丫下,少年笑得惬意开怀,因为捉弄了我而扬扬得意。日曦流转,他明媚的笑容逐渐湮灭在桃花落英之间。

  还记得那个时候的自己,豆蔻年华,与他针锋相对,竟是谁也不让谁多讨了半分好去。

  “冥冥中一切自有天意,曾经我想过悖天而行,却终究争不过一个'命'字。”幽然叹口气,该来的,终究是要来,想躲也躲不过。

  “年华瞬间弹指而过,想不到我不仅争不过命,连这情字,也越发看不透了。”

  阿荻,在你心里,可曾有过半分位置容纳我?

  阿荻,在你心里,这江山和情爱,究竟哪个更重?

  阿荻,你终究还是作出了选择,不是吗?

  我起身下床,在黑暗中摸索慢行到书案旁,划亮了火石,点燃一支白蜡,将灯罩扣回去。烛光影动,倾泻下满室凄清的冷光。

  原来这灯火也是知人心的活物,竟能衬出我此刻的心境。

  回头的刹那,将目光锁在他的脸上。如此陌生的一张面容,陌生得仿佛我们从不曾相识。

  他斜倚在菱纹花枕畔,披散的青丝如瀑,凤眸中稀疏寒光闪烁,嘴角的纹路是我从未见的凌厉。

  阿荻,曾经是桃花般艳丽无匹的少年,曾经是将我拥入怀里肆意温存的男子,终于露出了最真实的面目。

  藏了这些年,想必是累得很吧?

  “殿下今夜留我在紫芜轩,是在等谁呢?”

  “何不让我猜上一猜,猜对了,求殿下赏我个恩典。”

  他挑了挑眉,逸出冷清的笑容。

  夜凉如水,心凉如水。

  “你要的恩典,我不能给。”

  他和缓地开口,说出的话冷若冰霜,割了我的鼓膜,划开我心头的血肉。这阵阵漫过心底的抽搐,许是就叫做痛……却也痛得彻底,痛得让人清醒!

  情或爱,是穿肠的毒药,我早已吃下解毒的仙草,才保住性命。

  小谢,当年你究竟是害了我,还是救了我?这世间,真的有绝情忘爱的灵丹妙药?终究是你太过自欺欺人,或者是我不够入戏?

  想不透,唯有此刻这真实的痛楚,沉重得让人无力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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