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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言下之意明显,他也只有一张脸可取了。简荻的唇角战抖着,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死,死丫头,你竟然敢嘲讽本公子?我'那里'哪里小了?!”

  我冲他眨眨眼,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将他身上扒下来的衣服架到火边。我回过头来问道:“公子将我与君亦清的话都听去了,不知作何感想呢?”

  他只披了一件单衣,抱着双臂团坐在草铺上,郁郁难平地盯着我,方才我被君亦清看了个精光,现下我把简荻看个精光,有来有往,好歹也不算太吃亏。

  简荻虽然明知我是一片好心,但我最后那句严重侵犯了他男性尊严的戏语,还是让他撩足了火气直骂到我将他的裤子烘干又伺候着他穿回身上为止。

  这小子肚子里骂人的料还真不少,天南海北地胡喷了一气,最后总结说我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没有廉耻最胆大妄为最该拉去浸猪笼的无耻之人。

  他骂完后开始大口大口地往肺里灌空气,而我则本着最佳听众的精神草草地拍了几下掌,继续为他烘外袍。

  我双手举着衣服边角,蹲在火边,他一副大爷样靠着石壁,将我当日藏在袖兜里的那几枚大枣一颗接一颗地丢进嘴里。我看着他不停咀嚼嚅动的脸部,下意识地咽了口馋涎。

  小屁孩,之前还因为这几颗枣子和我发了半天疯,现在吃独食倒自在!

  我瞪了他几眼,扭过头专心盯着慢慢地冒出蒸汽的衣服。刚才替他烘裤子时,真该给他烤几个洞出来,荒郊野外就欠让他光着屁股上路。

  想归想,我要是真那么做了,小屁孩绝对会逼着我脱了裤子给他,再把那条满是窟窿的裤子扔给我……

  这小子没人性得很,这么缺德的事我保证他干得出来。

  “你的君家哥哥现在肯定是恨死你了,丫头,做坏人的滋味如何啊?”他把最后一颗枣子咽了下去,翻个身俯卧在草垫上。

  衣服上升腾的水汽越来越多,我拿起枝条拨了拨火,耸耸肩,无所谓地道:“谈不上有什么滋味,他恨我,是他的事,我又管不来旁人的心事。何况当日确实是我私心将他引入含章宫,虽然之后发生的事,是我始料未及的,但终究一切因我而起,我将来自然会给他一个交代。”

  “你为什么不让他杀我?”他支起上身,朝我这边凑了过来,“莫不是真的喜欢上本公子了?”

  我回过头来,他的双眸映入我的眼中,我与他的目光交织,火光照亮了他的侧脸,他的眼中似有浓烈的嘲讽,又像是在企图将我看透。

  “公子心知肚明我为何不让他动手,现在又何必说这些个调笑话?他杀不杀你,取决于他,我所能做的不过是保全自己的性命罢了。”

  “丫头,听你这么一说,本公子的心都凉了。”嘴里说着,他的脸上反而露出狡黠的笑容,“你这黑了心肝的坏丫头,他日保不准还把本公子给卖了呢。”

  “公子的相貌实乃人中龙凤,相信定能卖个好价钱。”我嘿嘿一笑,在这树洞中,倒也懒得再去顾及身份尊卑,和他开起玩笑来。

  言语间,织金黑袍除了衣角已经基本干透。我将衣服披到他的肩上,将他满头的鸦墨长发挽出领口。许是因为衣服上热气的缘故,和他靠得近了,隐约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从他的领口衣襟中透出来。

  低头为他系扣的时候,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火光摇曳,他的面容在半明半暗间看起来格外妖冶,竟让我的呼吸窒息了一瞬。

  包围在我和他之间的温度逐渐升高,弥漫起暧昧的气息。他的手伸过来,揽到我的脑后,我回视着他的目光,将手搭到他的手臂上,轻轻掀起他月白色的单衣。

  “公子这一身细皮嫩肉,果然是好本钱。”

  认真地端详他的手臂,我抬起头露出个无害的笑容,简荻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仰头大笑起来。看着他疯笑的样子,估计是被我气得不轻,我扯扯嘴角,推开他的色爪。

  他笑了片刻,突然收起脸上的笑容,直直地望着我,问道:“笨丫头,我问你,如果将来有一日有人要来害我杀我,你会帮我吗?”

  我想了想,诚实以告,“如果我帮了公子,对我有益无害,我自然义不容辞。”

  我的话说得含蓄,他自然明白内中含义,只要他的所作所为不触及我的安危,帮他也就是帮自己,眼下我依托于他,唇亡齿寒,我还不算糊涂。

  简荻点点头,缓缓地说道:“说你笨,你其实一点儿也不笨,在含章宫里我就看出来了,你这丫头精着呢!今日本公子就和你交个底好了。从咱们起程动身那日起,公子兰已获悉醒月国君下旨宣他重回皇城,陵州境内的全部卫戍军加上他的亲兵统共两万四千余人,只待他动身那一刻,便即开拔随行护卫,明着说是护送皇子,但私底下的意思,只怕谁心里都明镜似的。含章宫容不下公子兰,他等了这些年,不过是为了等这一纸复觐的诏书。如今他终于等到了,想来皇城内也早就被他安置好了内应,国君如若许他带兵进城,自然省些力气,如若不许,他发难也就在这指日之间了。”

  简荻的每一句话,都让我的心跟着紧一下。原来公子兰早已将一切筹谋妥当,含章宫旖旎浮华的背后,是他精心安排掩饰的布局,就连那娴月殿中端坐的女子,怕也是来头不小。

  醒月神桑!现下想来,连心的封号势必代表了她的背后有醒月国内不容小觑的势力支持。难怪连慧这些年将她纳入羽翼,也难怪连真要扶她坐上娴月殿的高座!

  有了手上的两万精兵,再加上朝堂内外势力的响应,公子兰这些年韬光养晦,早已尽得醒月民心。届时振臂一呼,万众响应,那帝王的皇座于他来说不过是指掌间的戏物!

  “娉婷玉宇章台路,身是浮萍会无期。”

  我终于明白了连真姑姑当日初见我时念诵的两句词,会无期,再会无期,这不正是含章宫中挣扎求存的女子们的写照吗?那些深埋在若耶花溪的枯骨,又是多少梦碎在宫闱下的红颜?

  “女子即便手中无刀,也可成为杀人的利器,这是身为女子的可怕,亦是可悲。”

  那一日,他附在我的耳畔,轻声细语地对我说出这句话,他其实看得比谁都远,比谁都透!

  他究竟是人,还是魔?

  那天上的一轮清冷白月,是否也比他更多一些人情?

  “公子如此了解醒月国的内情,想必是花费了不少心力和人手吧?”回过神来,我问简荻。

  他的唇角一勾,款款而笑,“脑子转得挺快嘛,你家公子可以把你安插在我的身边,我又怎么会笨得毫无防备就进那含章宫去?其实早在几年前我就听说含章宫里死了两个宫人,虽是不足道的小事,却让本公子对牵涉其中的两人起了兴致,一个是章兰公子,一个就是丫头你。”

  “这可不敢当,我怎么能入公子的眼?”我虚与委蛇地笑道。

  “你这丫头是不入本公子的眼啊,当日我乍闻此事,只是觉出公子兰不是个简单人物,不动声色就铲掉了两颗无用的废子,还没有引来他宫中那些眼线的注意。丫头,醒月国的皇子可不止他章兰一人,但只他一人驰名天下,你想那些个皇子皇孙能不时时猜忌防备于他吗?何况他虽谪居含章宫,但谁也保不准哪日他不能重获帝君的器重。天香阁一夜失火,烧死了两个宫人,真真是最自然不过的意外而已,手段做得滴水不漏,干净漂亮,令本公子叹服不已。再后来探子回报,天香阁里还有个稚龄女童没有被一起烧死,留了下来,我就猜,这女娃子说不准更是个人物呢。”

  他嬉皮笑脸地贴近我,我尽力与他挪开距离。这小屁孩一旦认真起来,脸上虽是嬉笑颜面,但眉宇间的狠戾沉毒便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让我从骨子里往外泛寒意。这树洞本就够冷了,我可不想再因他被冻成活死人。

  “所以公子在含章宫总是刻意接近我,最后还将我讨出宫来?”我顺口问道,答案已在心中成形。

  他微微颔首,将手横到我的面前,“这牙印就是一辈子的明证,你咬了本公子一口,本公子就要你用一生一世来偿还。那日呈恩殿歌舞,你和公子兰之间的种种,本公子看得明白,他一番戏作激得那白衣女子起意害你,无非是想借她的手重演当年的那出戏。本公子好心救你一命,你这小野猫却来咬人,真是好心没好报!”

  我细细回想当日在呈恩殿的情景,我坐在公子兰的卧榻下为他编竹蟋蟀,他将我揽入怀中,那个突如其来缠绵悱恻的吻,后殿一角连浣和流觞的交谈,一切如走马灯闪过脑海,我蓦地想起简荻那日曾对我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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