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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此刻他虽将头发披散盖住面孔,但身上那件旧衫却甚是醒目,让我一眼便认了出来。我侧头看向公子荻。他的眼中波澜不惊,仿佛一切都尽在计算之内的淡定,想必也早已认出那人。

  “阁下从两日前便跟在本公子的行队之后,何以至今夜才动手?莫非阁下是要等我们的船行到虎跳峡一带,想借险峻地势发难吗?”

  “公子好聪明的心思,猜得半分不错。”

  暗夜中,那人的声音听起来竟似枭叫,嘶哑狰狞。公子荻的手下纷纷点起灯笼,将附近的水域照得亮如白昼。

  那大汉和公子荻默默地对峙着,我想起方才一声漫过一声扰人心神的笛音,自小舟中有人显身时便戛然而止……心头蓦地一动,我大声喊道:“船底有人,当心对方凿船使诈!”

  话音刚落,船角的众人纷纷鼓噪起来,我凝神看去,发现船板不知何时开始渗出水来,水越渗越快,船身左右摇晃几下,开始缓缓地下沉。

  公子荻此刻也没了刚才的镇定自若,他握住我的手,在我的耳边悄声吩咐道:“等一下待船快要沉进水里时,你便自行游水离去,你万不可再回来。”

  我惶恐不安地盯着他,忽然恍然大悟,这小屁孩竟不会游泳!

  我用力反握住他的手,不容他辩驳地道:“少废话,等下船沉了,你就伏到我的背上,我驮你游走。”

  他诧异地看着我,小舟上那大汉蓦地没了踪影,不知是否已潜入水中等待伏击我们。我的裙角和鞋袜已经湿透了,此刻间不容发,哪有工夫让他犹豫不决,我一把扯住公子荻的袖子,大吼一声:“跳!”

  扑通,扑通两声,我和他同时扎进水里。

  落霞江水极是冰寒,我喝下几口江水,挣扎着蹬了几下腿,在水中划动手脚。一头露出水面,我焦急地环顾四周,那些随从会泅水的早游得不知去向,还有些不会游水的死守在沉船上大喊大叫。

  此时座船已沉下半个身子,如果再不游开,等下定会被下沉的旋涡拉进水底。没心思管其他人,我恍惚看到身边不远的地方浮起一片黑色衣角,一猛子扎过去,到近前扯起那件衣服,公子荻苍白的脸被我从水里拽了出来。顾不上他此刻是死是活,我拉住他的胳膊半架在身上,用力蹬着水向岸边游去。

  落霞江水面极广,刚才又是在江心驻船。我扎手扎脚地划了不知多久,极目向岸边眺望,夜幕下唯有无边宽广的江水充斥视野,却始终不见江岸。

  心下不免泄气,我就是把全身力气用尽了,只怕也无法带着他游上岸去。低头看了几眼他露在水面上的脸庞,银白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双目紧闭,憔悴不堪,全没了平日里霸道张扬的模样。

  “妈的,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你个……死小屁孩,呸……小屁孩,佛祖,佛祖保佑……”我冻得上下牙打战。

  水面不远处漂来一截断木,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他游过去,伸手抓住了那截浮木。有了这截烂木头,我和他总不该双双上演沉江戏码,等到没力气时,就随着它到处漂好了。

  我将公子荻的头枕在木头上,累得两眼直冒金星。仿佛九天神佛正在眼前对着我拈花微笑……

  我的心底刚有些许安慰,背后却如感锋芒,罡风袭背而来。我慌忙侧身避开,忙乱中呛进一口江水。一口气还没缓上来,面前寒光扫过,一柄锋利的长刀从我鼻梁前堪堪落下去,劈起无数水珠。

  啪的一声,江水四处飞溅,将断木推了开去,离那刀锋远了几分。我惊得浑身一抖,借着月光看到那卖枣汉子再次举起手中钢刀,冲我兜头砍了下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紧闭上双眼,等待着意料中的那一下……

  水声隆隆,良久都没有刀锋落在我的身上,我稍微睁开眼看过去,忍不住“啊”的一声尖叫。

  那汉子还保持着持刀欲砍的姿势,但此刻口中喷出无数血沫,他的背后,君亦清冷凝着面容,手中握着一柄尖锐的匕首。

  他的全身已湿透,他果断地拔出插在那汉子背后的利刃。那人口中咳咳怪叫几声,忽听那人喉头咕噜一声,便没了声息。

  我擦了一把脸上的水,也分不清是冷汗还是落霞江的江水,哑着嗓子道:“……君亦清,谢,谢谢……”

  他泡在水里朝我划近了几分,冷冷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第二十八章 幽谷鸣玉溪

  自云空谷有佳人,气质如兰贵比金。

  君亦清手中握着短刃,慢慢地朝我游过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我突然发觉浑身更冷了几分,下意识地拽紧了身边的公子荻。

  他划动几下,转眼间身形已近,我深吸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盯住他的脸。许是因为惨白的月光,他的脸色看起来如罩冰霜,青紫的嘴唇间缓缓呵出雾气,黑亮的双眸幽不见底。

  “君,君家哥哥……”我嗫嚅着,声音打战,在波涛汹涌的江面上微弱得几不可闻。

  他的目光闪了闪,将短刃叼在嘴中,一手拽住断木,一手向前划开浪潮。我看着他奋力游动的背影,双脚也跟着用力踩起水来。

  拼命游了好一阵子,我们离沉船越发远了,已经听不到嘈杂的人声和船体破裂的嘎嘎声响,眼前仍是望不到尽头的滔滔江水。

  我累得几乎喘不上气,全身泡在水里,仰起头呵呵地大口喘息着。面前这条黑沉沉的水路仿佛永远也到不了尽头,我感觉我的四肢正在渐渐麻痹,脑子也开始不清醒了,拼尽肺里的最后一丝空气,我全身挂在浮木上,一只手死死地拽着公子荻的衣领。

  不知道他是否还留着一口气,估计那条小命也丢掉一半了。如果我们有幸熬到岸边,我一定要,一定要……

  我要做什么来着?

  脑子里一片模糊,水很冷,将我紧紧地包裹着,衣服冰冷地贴在身上,阻碍着我划动的手脚,我的脚再也动不了,我的手指也没了力气。我想停下来歇口气,哪怕只歇一小会儿……

  我在哪里?我是谁?好冷啊!

  眼前还在奋力泅水的君亦清,逐渐模糊在了我的视线里,他似乎回过头看了看我,他说了一句什么。他的目光,为何比这落霞江还要冷?

  他,还在恨我吗?

  我缓缓地闭上眼,黑暗瞬间笼罩下来。

  风穿林而过,带起阵阵凄清的夜枭啼号。

  意识渐渐地恢复,朦胧中,我的耳中传进噼啪作响的声音,不远处似有一团火热的光源。身子下意识地趋热似的慢慢挪过去一些,四肢僵直麻木,连皱一下眉头也觉费力,眼下这种状态,我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这里是地狱,天堂,还是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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