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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每日都来当一尊。

  方家当铺每接一尊白玉菩萨,这心里的不安就多一分。不几日,也就人心惶惶了。

  这日,方文相心不在焉的,被他儿子连连赢棋。

  又开局下了一半,李掌柜的就拿着账本来找方文相问怎么办。九尊白玉菩萨压在店里,银子都掏给了纪家。当铺没有了银子周转,怎么还能开下去?

  方文相摸摸自己儿子的头,叫他回了房。

  “老爷,咱们还原以为只是一对,可是谁知道这当起来没完没了?咱们已经把大半的钱压在这菩萨上了!他们再来,咱们能不接货吗?”

  方文相捏着头,愁眉苦脸:“当铺不接客人的东西,开来做什么?叫人笑话,还不如合了那程锦绣的心意,关了罢了。”

  “可是……唉!今天那结巴又来了,到了铺里就随手把那白玉菩萨一扔,等着拿我们的银子。小赵上前去打听,那结巴一脸不屑地说,这算个什么,他们纪家有九十九尊这样的菩萨,还有九十九尊这样的罗汉,一直闲置着没用。如今少奶奶当家,嫌这些东西不实用,不如挑家像样的当铺当了。又怕你们一气儿撑不住,只能一尊一尊地当,当完了你们这家还得找下家。累死了他乔五爷……老爷你听听,这狗仗人势的奴才说的话,若是他家真有九十九尊菩萨又九十九尊罗汉,那咱们当铺可真撑不下去!老爷,那可是纪家呀,她除了菩萨罗汉,您保不住她还给您搬个白玉做的庙堂出来呢!”

  方文相只觉得精神劳累,正愁闷着,外面有人来报,说似乎是纪家茶价又降,何老板来讨银子救济,急着要见老爷。

  方文相怒气地一摆手:“不见。说我病了!”

  “叔叔得的是什么病啊?连外甥都不见了?”何乃之大跨步进来,谁也拦不住。他虽憔悴,可是一双眼睛犀利,像只贪婪的鹰。

  方文相嫌弃地瞪了他一眼:“来了也好,我把话放给你。我这里被程锦绣拿住了,没有银子资助你了,你来也白搭!”

  何乃之笑:“叔叔不要被她的装腔作势吓倒。纪家一定是内空了,撑不住的……”

  “内空内空!你一天到晚说空了,你哪只眼睛见她程锦绣没银子了?你哪只眼睛见了?我告诉你,我这两只眼睛看见的是那程锦绣从我这里掏走了一笔又一笔的银子!我看见的是你一味地拿这话来从我这骗走了一笔又一笔的银子!我方文相招谁惹谁了?你们两边抢茶山,还得我从中间往外流银子!”

  何乃之上前哄他:“叔叔,你不能把我当外人!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忘了那程津南当年怎样把你轰出鲁中,你身无分文,我舅舅……”

  “哐叽——”一声,方文相把整张桌子撂翻在何乃之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别说好听的是给我报那一箭之仇,你姓何的没良心我是看透了!天天来我这里得了便宜又卖乖!我不就欠了你舅舅一百两银子么?我他妈的往你茶铺里填了整三万两了你还想怎样?还叫程锦绣在我这扣了九尊白玉菩萨……我这几年老老实实屯这些家当容易么?”

  方文相气得蹲在地上抹眼泪,回头看见小儿子站在门帘子前吓呆了,赶紧擦了眼泪,挪着自己的老身板过去哄他。那小儿子没见过这场面,忍不住大哭起来,惹得几个妻妾丫头也来到客厅外面。

  方文相一边抱着儿子,一边挥手叫她们走。回头见何乃之站着不动,面无表情,也不知他心里想什么。方文相怕太得罪他也不好,只得又软下来说了几句话。

  “我不是你何乃之,没立家业,没有老也没有小,没有老婆孩子要养,我跟你拼不起这份险。眼下李掌柜的也在,正好明日让他去你铺子里把账结了。你老老实实把欠纪家的还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是纪家衰了,也还是你我比不过的。这事儿,我不干了!”

  方文相领着儿子回里屋去了。李掌柜的见事已至此,便朝何乃之行了个礼,说明日再见,也就走了。

  剩下何乃之在客厅中央站着,有下人过来问他要不要轿子,他也不理。后来在那倒地的桌子上踹了几脚离开了。

  注:9,10,11章的部分商战情节改编自清嘉庆年间婺源巨商胡炳南的轶事。特此声明。

  12唯人所宜

  盛夏的茶山比起初夏的更显得苍翠。

  锦绣心里压住的一些事情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何乃之如今的落魄也是因她而起,她回去要怎样跟锦英说呢?

  回程的路湿泥颇多,走起来噼里啪啦的。她拉紧帘子坐在马车里,紧紧闭了眼睛,佯装听不见那声音,闻不见那湿气,也就看不见那山水人物了。

  正走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有人过来撩起了帘子。

  “锦绣,你睡着了吗?”

  锦绣睁开眼,看见纪大少爷的头突然地从窗户木棱中间探了进来。一张俊脸,风尘仆仆面带喜色。

  “没有。你怎么在这里?”

  “我带湘佩出来玩,远远地就看见你的马车了,过来打个招呼。你做什么呢?”

  “我来看茶山,秋茶要下来了。”锦绣说着推开他的脑袋往外看,见到了那个爱穿月华裙的女人,婀娜多姿,坐在纪瑞峥的身后微笑。

  “这是湘佩,你们见过吗?”纪瑞峥问。

  锦绣那日透过窗户见过她的,眼下只是摇摇头:“没有。”

  湘佩呵呵地笑,声音清脆甘甜,吴侬软语煞是好听:“贵人多忘事哦,我们打过照面的,上回去打马吊牌就见过呀,锦绣。瑞峥经常在我耳边说你!来的客人也会说起鲁中程锦绣,是响当当的人物!下次你来我那,我给你弹琵琶听。虽不像你谈生意,谈两句就噼里啪啦地掉银子,但也是会让你听着舒服仔。哟,锦绣,你这额头是咋了……”

  瑞峥拉过湘佩,又把整个大头塞进来:“锦绣,我以前给乃之银子买下的那竹楼你记得吗?如今竹楼要易主,牵扯了我进去,我听着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你今天要还有空,就去谈下来吧。我不去了。”

  锦绣点头答应。

  瑞峥笑着驾马而去,湘佩在后面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挥手告辞,像是一对热恋中的夫妻。而她程锦绣,不过是个过路的熟人。

  锦绣让马夫在前面拐个弯,往竹楼那边去。

  高山远水,清风朗日。

  她独自坐在车厢里笑。笑得,和那山水一样远。

  方文相沉郁了许多天,这日吃过了晚饭,正想着怎样去跟那程锦绣求求情,麻烦她赶紧把那九尊白玉菩萨拿回去罢了。他当铺干巴巴地开着,却没有足够的现银可算怎么回事。

  正想着呢,下人来说,有一位姓纪的太太来访,问老爷见不见。姓纪的太太可不就是程锦绣么,方文相一阵慌乱,赶紧地说请进来请进来。

  那程锦绣穿着一件雪青色竖领长衫,外罩一件绣金珍珠白的比甲,从头到脚裹得严实,一身北方女子的打扮。她带着笑脸进来,欠身问好,礼貌周到。眉眼间少了女人的娇媚,却也多了一身女人少有风骨气魄。那风骨,是与男人相抗衡的硬朗。

  按岁数辈分锦绣理应坐在下面,眼下方文相对着她且恨且怕,硬是要把她往上座请。

  “方叔叔定是对我心存敌意。这番承让,难道是要折煞我吗?”

  她说得这么直接,倒让方文相措手不及。他赶忙摇头:“哪里会。佩服,我佩服还来不及。”

  “您不必这么客套。我们虽不面熟,可是商场上的你来我往中你我算是旧相识了。从我爹开始,又到这次商战,也算来往颇多是半拉子熟人。”

  方文相说是。

  锦绣含笑:“我今天是诚意道歉来了……我程家父女在无心之中对方叔叔多有得罪。以前,我爹那笔生意让方叔叔窘迫,实在是过意不去。这次来苏杭,家信中说起叔叔,家父心里也颇有自责。锦绣在这里替他跟您请罪了。”

  锦绣说着站起来就要给方文相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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