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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娘亲,”般若殿(长门宫东偏殿)里,陈阿娇听见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讶然回头,果然见到那个小小的人影在外面扑进来。

  “早早。”她喊道,拥她入怀,想要说话,彼此的眼泪却先掉下来。

  “娘亲,我以为你都不要我了。你和哥哥把我一个人丢在长安,呜。”刘初本没有抱怨的意思,却在见到娘亲的一刹那,委屈忍不住泛上心头。

  “对不起。”她拥着女儿,喃喃保证道,“娘亲以后再也不会了。早早,”她怜惜的拨开刘初覆额的发丝。

  “陈娘娘,”内侍尚无拘微笑的行礼道,“皇上命奴婢送悦宁公主到长门宫与娘娘相会。一会儿,自有宫人将悦宁公主的箱奁送到长门宫,娘娘母女不见久矣,想必有话要说,奴婢告退。”

  陈阿娇微笑着站起来,淡淡点首,看着他躬身退出,脸上一片疏离。刘初看上去,不禁打了一个冷战,颤声唤道,“娘亲。”

  她低头,缓下神情,柔声唤道,“早早,这半年,你在长安,过得好么?”

  刘初不经意的皱了皱眉,“还不错啦。外婆很疼爱我的,”她犹豫了一下,“他……也对我很好的。”

  陈阿娇的嘴唇缓缓勾起,做出一个不屑的表情。但心里还是有些欣慰的。在她看来,早早是很好的女孩子,岂能容人错待?但也清楚刘彻的为人,能做到这步,心里总要有点感情吧?毕竟,这是从他骨血里延续出的一脉。可是,如果有一天,她们母子三人重新威胁到他的利益,那个人会怎么选择,她的心慢慢沉下,看了那么多的史书,答案早已昭然若揭。

  “娘,今天你要陪我睡。”女儿拉着她的衣袂撒娇。

  “好。”她无条件的宠溺她。

  “你要让哥哥都听我的话。”

  她好笑的捏捏刘初的鼻子,“你哥哥本来就很听你的话。”

  “哪有?”刘初不满的抱怨,左右看看,“哥哥人呢?”

  “你哥哥是男孩子,哪能向你那么清闲?”她笑的嘲讽,“自然有人以各种名义借口,让他离开我身边啦。”

  “啥?”刘初跳起来,“有人敢欺负哥哥,我找他们算帐去。”

  “回来,”她忍不住笑道,“陌儿又何曾是好相欺的主?让他们闹去。我使你怡姜姑姑盯着,出不了事。倒是你,好好在这儿待着,一会儿刘陵阿姨和哥哥回来,我们一起去做秋千。好不?”

  在宣室殿里处理完所有繁琐国事,刘彻吩咐众人,摆驾长乐宫,看望自己母后。还未进长乐宫,便听见一个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女声清绵道,“太后明鉴,可能是由于残余毒素原因,陵对往日旧事竟有多半记不得了。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太后海涵。”

  “陵儿为救人中毒,哀家感陵儿善德,如何可怪罪?”长乐宫内,王太后待刘陵俱是亲近,含笑道,“不知可治的好?”

  “多谢太后关心,”刘陵扶着额,做出不堪重负的样子,脸色淡淡白的坐下,道,“刘陵也想治好。但孟老前辈说能从虫花毒下抢回这条命已经是万幸,失去些许记忆,本来就是正常的。”她叹了口气,道,“孟老前辈是医术国手,他既这样说,我也就不奢求了。”

  原来是新封飞月长公主的刘陵过来给太后请安,见刘彻进来,起身行礼,一举一止,皆是最规矩的礼节。

  刘彻含笑道,“飞月长公主请起吧。如今你我份属兄妹,不必多理。”

  “既如此,刘陵便多谢陛下啦。”刘陵一笑,返身坐下。

  “多日不见,皇上身子不错吧?”

  上座,王太后倾身询问。

  “没什么大碍。倒是初儿,三天两头闹着要回来,朕烦不过,只好提前回来了。”刘彻道,“烦母后担心,是朕的罪过。”

  王太后一笑,“初儿这个鬼灵精,必是想她娘了。”她转首问刘陵,“这些日子,悦宁公主在长门宫可好?”

  刘陵恭声答道,“悦宁公主得见亲人,已经很开心了,哪有不好的道理。不过说道悦宁公主,前些日子,她听说太后这里有一件事物,很是羡慕呢。”

  “哦,”王太后瞟了刘彻一眼,淡淡道,“卫皇后特意吩咐下去过,不得薄了长门宫的一应给制。悦宁公主还会缺什么东西么?”

  “太后说的是。”刘陵垂下眉去,掩住火气,微笑道,“长门宫有馆陶大长公主照看,至不行,还有刘陵的爹爹和哥哥,并不用卫皇后费心了。只是悦宁公主听说太后娘娘这里有一幅玉石围棋,很是意动。”

  “不过一些日子不见,朕倒不知道,初儿对围棋有兴趣了么?”一旁,刘彻饶有兴致的问道,盯住刘陵的细微反应。然而,刘陵却是半分破绽也不露,笑意盈盈道:“皇上不知道,长门宫般若殿外尽是竹子,阿娇姐姐怕热,就搬了进去,还写了两句话,分别挂在殿中堂两侧,叫做: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初儿很是喜欢,还真的在这两句话下置了一套茶鼎,并想一并配上一副棋具。听说太后这有一幅罕见的玉石围棋,端的是触手冰凉,最是符合这两句话的意境,就惦记上了。”

  她话说完,却见长乐宫里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刘彻笑道,“朕记得阿娇从前是非正殿不住的,般若殿不过是长门宫东偏殿,阿娇怎么会选在那里。”

  既然都罢退长门了,还坚持所谓的这些,有意思么?刘陵在心中腹诽,面上却巧笑倩兮,道,“这个中缘由,飞月是知道的,只是飞月未必敢说。”

  “事无不可对人言,更何况在皇上面前。”殿上,王太后道。刘陵只觉的她的眼光锐利,仿佛闪过一道寒锋。毕竟是从那场宫斗中获胜的女子,如何能是省油的角色。“无论如何,阿娇总是先皇最疼宠的外甥女,冲着这点,哀家便不容许任何人对她不利。”她缓缓道。

  “也没什么。”刘陵处变不惊,依旧语笑嫣然,“我估摸着大概是元光五年的时候,阿娇姐姐就是在长门正殿被人给带走追杀的,所以对那儿有阴霾,不肯过去吧。”

  这话连刘彻都不免多看她两眼,当年对废后陈阿娇的追杀,出自这个妩媚多娇的可人儿之手,几乎是可以肯定的。只是当年本是他亏待了她,而事过境迁,没有确切证据,淮南诸人又立有大功,刘彻这才不追究。以阿娇如今的表现看,她实在不像是参不透这事的人。只是若是如此,一个女子如何能够与另一个曾经危害过自己性命的女子相交莫逆。他甚至看不出这两人相交虚伪的地方。那么,刘彻在心里参详,是有一种更大的利益让她们可以捐弃仇恨么?他的眼睛渐渐冰下来。

  “飞月长公主,”殿上,王太后含笑看她,意味深长道,“孟神医真的说,你失去过去的记忆了么?”

  “是啊。”刘陵答道。

  “那么,”王太后回身吩咐道,“将那副玉石围棋找出来,交给飞月长公主。”

  “是。”明达躬身退下。

  刘陵微笑道,“多谢太后。刘陵先拜退了。”接过明达递过来的棋具,回身退下,不再回头多看一眼。

  四十五:观棋不语真君子

  过了七月,天气凉了几天,又转秋热。待到这最后一波热浪过去。元朔六年九月已经在望,而秋风,却未必吹的凉未央宫里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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