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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他静静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的反应。

  青画顿时局促了起来,一时间脑海里闪过许多种感情,再见司空有喜,突见司空有惊,对司空冷漠的表现有胆怯,对他的突然来访有疑惑,她呆呆地站着,一双手无意识地抓着自己的裙摆,好半天才从喉咙底挤出一句话:“师父……”

  师父,这一声称呼她过去的五年时间她其实叫得不多,她还记得五年前司空逼着她选择是叫他先生还是师父的模样,可是真拜了师,他又不大愿意听她叫师父,说是叫老了,未了发现实在找不到适合一个十岁的孩童称呼他的、更贴切的称呼,这才勉强同意了,而如今,对着她一声师父,司空的眼里突然起了一抹奇异的光芒。

  “画儿,半年不见,怎么生分了?”只是一刹那,司空的眼里有了笑意,他朝她招招手。

  青画会意,配合地走到他身边,任由他的手落在她的头上,一点一丝地把她有些凌乱的发丝拨理顺畅了,又挑着她的下巴仔细看了看她,他有些斑白的眉梢微微翘了翘,淡道:“中过毒了?”

  “嗯。”青画一愣,倏地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婚宴上的青莘,或者是陵香花。

  “谁?”司空护短,青画是见识过的,四年前,她曾经为了救一个上云闲山庄求救的男子割伤了手,不小心染了那男人身上的毒,结果那男人虽然是提着千两黄金上门,司空硬是没救,反而是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误打误撞治好的,那男人的毒才解,司空就派人赶他出山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活了下来。

  “是我自己不小心。”

  司空没有接话,只是睁着他那双一看就是邪门歪道的眼睛回头看了墨轩一眼。

  青画默默把他还搭在肩上的手抬了下去,帝师司空,这个名头青画是出了云闲山庄才知道究竟有多响亮,墨云晔、青云的老皇帝、墨轩,乃至于想容,每个人都对“司空”两个字敬若神明,无论是“青画郡王”,还是传闻中的“太子妃青画”,都远远比不过“司空嫡传青画”来得让人瞩目;她想不明白,他长得倒是一副仙风道骨没错,只是那双眼里的邪气精怪,难道真的没有人见到过?

  司空的话音未落,青画就惊讶地发现,墨轩本是坐在御书房主座之上,居然因为他这淡淡地一眼突然站起了身,对着他恭恭敬敬点了点头,抱拳行礼道:“朕仰慕司空先生才学已久,不知司空先生可否留在朱墨,助朕大业?”

  司空但笑不语,银白的长发盖住了他的神情,说不清的疏离。

  墨轩有些尴尬,犹豫片刻道:“司空先生远道而来想必是累了,朕已经派人准备了清静的别馆,想必司空先生与郡主有许多旧情要叙,就请先生先到别馆休息吧。”

  所谓别馆,其实也不过是宫外独立的一个小庭院,这别馆毗邻宫殿的精美小院,处处花开、步步草绿,几个管事的太监把他带到门口,就规规矩矩地跪礼告退了,只留下青画默默跟着司空进了院子,绕过画廊,最后到了花架下站住了。

  司空不开口,青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的脸色不大好,青画大概猜得出来,是因为她的脸色不好、中过毒又不肯老实交代,只是墨云晔的事情,她实在是不想让他插手,所以只得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讨好地笑了笑,“师父,您怎么突然来朱墨?”司空揶揄抬眉,不动声色。

  青画心里更加忐忑,看他这副风雨不惊、雷打不动的样子,她顿时泄了气,执拗起了性子皱眉道:“师父,我想自己处理,您别插手。”不让他插手,原因有两个,一是她与墨云晔的仇乃是私仇、家仇,掺了外人始终不是个办法,但这却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在她亲眼见到所有人对司空的敬仰之后,她是绝对不能让这么一个每个君王皆想得之、用之的人偏向任何一边的……他这一偏,乱的恐怕是江山,是天下。

  司空眯眼笑,眼里兴致盎然,他说:“你和墨云晔有仇?”青画胡乱点头。

  司空又笑着问:“私仇?”

  青画郑重点头,“是。”话一出口,她的眼眶居然有些湿了,也只有在司空面前,她才会不加遮掩地把自己的慌乱曝露在外,墨云晔与宁锦,不得不说是私仇,然而承认这一点却几乎用尽了青画所有的力气,有时候知道是一回事情,说出来却是另一回事。

  初夏的风闷热得让人心慌,青画被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她僵硬地移开了视线,看天边的云朵、看地上的青草,看杨柳垂挂湖面勾起的水波,而后她恍然发现了另一个身影,让她狼狈地遮掩自己过于外显的心思。

  青画说不出话,她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那个身影默默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无声无息,似乎连呼吸都没有。

  青持!青画想叫出这个名字,却……叫不出来,怎么都叫不出来,因为他没有穿他的太子官服,因为他没有戴着他的太子冠,更因为……他的脸,根本不是属于青持的清隽隐忍,而是一张刀疤纵横,奇黄无比的脸,那是宁臣的脸;虽然十年后的青画早就知道那不过是一张人皮面具,但是那却是十年前宁锦见到的宁臣的脸。

  丑又怎么样、闷葫芦又怎么样?她只记得他有一双如水的眼,一双会看着她三月芳菲发作而悄悄红起来、湿润得闪亮的眼睛,可是今时今日,他已经是青云的堂堂太子,宁臣他早就不该在这世上了啊……

  “画儿,怎么发起了呆?”司空淡淡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青画却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此刻心底的躁动声响,还是司空的嗓音响起,她有好多疑问,没有一个人可以解释此时此刻的情况,她只是无措地站着,和那个有着宁臣脸的人面对着面,相顾无言。

  “画儿,你可认得他?”

  “我……”青画恍然惊起,裙摆已经被她抓得不成样子,她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低着头不去看他,只是闷声道了一句:“我不认得他。”

  “不认得吗?”司空轻笑,“不认得就不认得,画儿,来,我们师徒许久不见,早该好好叙个旧了。”

  “嗯。”青画茫茫然地跟着司空入了别院,心思却还停在柳树下那个沉默的身影身上。

  “宁臣,你也进来。”司空淡道。

  那个有着宁臣脸的人终究是抬起了头,缓步跟上了他的脚步,他一跟上,青画更加战栗,她心里的那一抹不安被抽长成了丝,一卷卷,在心尖上打了好几个转,绕得她喘不过气。

  宁臣很安静,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讲过一句话,司空似乎也当他是一个死物,与青画叙旧的时候,他的眼角眉梢都带了笑,却丝毫没有把眼光落到青持身上去,他在厅上就如同一尊摆设,修长高大、沉默面无表情,他一直站在厅上最阴暗的角落里,和每一个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远不近地站着。

  宁臣不动,青画也不敢多有动作,只是屏息站着,垂着眼眸不去看他。

  “画儿,怎么发起了呆?”司空的笑容带了揶揄,伸手扯了扯自家小徒弟的发梢,一派为老不尊的模样,他家的徒弟像是一只闹脾气的猫儿,紧张兮兮地站在那儿,一身的皮毛都快要竖起来的样子,这有趣的模样惹得他很有心情找根逗猫的草去挑拨,奈何不远处站着一尊黑面的假侍卫真太子,败了他好几次兴致。

  “师父,您来做什么?”半盏茶的工夫,青画终于把心里的汹涌澎湃给压制了下去,不管那个人是青持还是宁臣,她都不能继续露出破绽了,无论他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她都必须……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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