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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女人靠男人,天经地义,你指望不上他们的。那个穷小子就不用说了,他给不了你什么好日子过。至于君木头,你不乐意我,可也别跟了他,他家的媳妇做不得,这是好话……,你还是到我这里来吧,真的,你就信我一回吧,你自己想想,我什么时候亏待你了?即便是你捅了我,我说什么了吗?”

  我依旧不理,没什么可说的。

  半晌,他叹了口气,“司杏,你要是这么着,那你也别怪我……君家塞给我个假正出的女儿我原也忍了,闹起来没意思,反正我娶她也只是为了君家的钱,可你要这么着,那我就真的只能……”他的声音有点暗,只能什么?我躺着不动,心里紧张,他要干什么?

  “来不来的,你总是要来,先来了再说——你再怎么逞强,也就是一个小丫头,君木头保不了你的时候,我看你怎么办?还敢说,你不指望男人?”

  对于荸荠,那种肆心无挂想说就说、想笑就笑、想生气就生气,想骂他就骂他的安稳让我留恋。对于君闻书,那种学识上的接近、境界上的趋同,也让我觉得尚可与之相对,但对于眼前这个杨骋风,我觉得真是无话可说。人与人之间到这个程度,一点乐趣都没有。他不能理解我,我也不能理解他,隔膜的人,两个世界的人,竟似一句话都无法相接,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还非要纠缠?

  我只有躺着了。悄悄睁开眼,看他那一袭绿色在黑暗中依然能辩认出,面朝着我。绿影子向这边过来了,我看着他往这边走,心里有点紧——这里是君府,他应该不敢胡来。

  他在我床边坐下,“我知道你没睡。”手拂了下我额头的刘海,我厌烦的一甩头,他哈哈大笑起来:“小丫头,真是厉害,真是我杨某人的对手。”我不说话,就听他说:“你总是要到我这里来的,早或晚,总要来,来了,你就知道好了——君木头,他保不了你,别跟个地龙似的老想往土里钻,没用,我不现在就拽着你走,不是顾及你那狗屁可笑的剪刀——我知道,你根本不会死,捅死我,你也下不了那个手,我也仅仅是不想现在就和姓君的撕破脸。明着和你说,我就是拿话敲他,让他知道,你人虽然在这里,但也只是暂时的,他君木头别真的以为就在他这儿了,早晚,得到杨家去——他娶不了你,他娘就不让!”

  我很想从床上跃起来破口大骂,但还是忍住了,不能做无谓的牺牲。

  杨骋风走了,带着狂妄。对于他的话,我虽然烦,但并没有真的有一种迫在眉睫的压力,我始终不相信他真的会怎么样,我值么?一个相貌普通的丫环而已,我看不出他真会对我有什么兴趣——我现在来不及想这些,只是先想想荸荠。

  我翻身爬起来,连夜写了封信。我说,人生的逆境大约可分为四种。一曰生活之苦,饥寒交迫;二是心境之苦,怀才不遇;三曰事业受阻,功败垂成;四曰存亡之危,身处绝境。处逆境之心也分四种,一是心灰意冷,逆来顺受;二是怨天尤人,牢骚满腹;三是见心明志,直言疾呼;四是泰然处之,尽力有为。我告诉他,春试没成就算了,人这一辈子,事情多了,为了一个考试失败,不值当。我特意提到我的地窝子,提到那家面馆,提到方广寺,提到糖荸荠,我希望他能想起我们那小快乐、小幸福。真的,平凡的快乐,平凡的幸福。我不希望他成为君闻书,也不希望他成为杨骋风。我告诉他,我唯一指望他的就是,好好的、快乐的生活着。

  我努力的写着,想着,想到甜蜜处,面上也跟着微微笑,然后就再写。一直忙活到将近四更天,却完全没注意,不知什么时候,窗外还站着一个人。

  第二天早上我起迟了,匆匆忙忙跑到正房,听说君闻书已经走了,我松了口气,让锄桑帮我把信送走,心才有点安。

  君闻书一直到晚上才回来,我忙过去:“少爷回来了。”他瞄了我一眼,平平淡淡的说:“你好些了?”

  我有点窘,“好些了。”

  他不说话,看榆把饭摆上来,他才说:“司杏以后跟我吃饭,你们自下去吧。”

  跟他吃饭?“少爷……?”

  “不愿意?”

  “奴婢不敢,只觉得身份有别,不妥吧。”

  “我说妥就妥,以后就这样吧。”

  我不敢反对,悄悄的坐在一边数米粒,他夹了块鱼给我:“别只吃米。”我连忙起身,“谢少爷。”两人再无言,我在忐忑中吃了饭。

  日子又如流水般过去了,四月,我还是没收到荸荠的信。我又写了封去,口气更急,我就是担心,他到底怎么样了。

  五月,荸荠的信还是没来,我实在等不下去了。他是不是心眼窄,想了什么不好的路?我日夜胡思乱想。终于,我忍不住了,决定死磕,求君闻书。

  第四十七章 童话

  君闻书对布店的生意已经很上手了,但他天天仍是忙,林先生来的也比以前频,总得不到说话的机会。这天下午,难得在,瞅着他低头喝茶的工夫,我过去深施一礼:“司杏恳求少爷一件事。”

  “唔。”他仍然喝着,并不抬头看我。

  我咬了咬嘴唇,必须要说,不说不行。于是我深吸一口气,尽量镇定的说:“我湖州的朋友多日未有音讯,请少爷准司杏出一趟府,司杏以贱命起誓,必定早归。”

  君闻书把茶碗往桌上一放,目光却对着窗外,不吭声。

  我等急了:“少爷!”

  他仍然不理。

  “少爷,请准司杏这次,司杏求少爷!”我跪下了,印象当中,似乎,这是我第一次单独跪君闻书。我真是急了,无论如何,我要见一眼荸荠。

  半晌,君闻书悠悠的转过来,“这些日子,你天天饭也不吃、话也不说,就在想这个?”

  我不敢回答。

  “若我不准呢?”

  “司杏求少爷准。”

  “若我不准呢?”

  “司杏求少爷准。”

  君闻书叹了,“司杏,你何苦这样?”

  我凄然一笑,“少爷,我能做的,也只有求了。”

  君闻书沉默了会儿,慢慢的说:“是不是,若我不准,你便又要依上次的法儿逃出去?”

  我确实没有想过,现下,我只停了停,便说:“司杏不会,司杏上次偷逃出府,蒙少爷宽厚,并未责罚,司杏知少爷一定会准。”

  君闻书苦笑了下,“我宽厚?或者,既然我宽厚,你……为何不愿留在府中?”

  早说清楚了,对谁都好。于是,我抬起头,眼睛对着他:“少爷,司杏进府之时,只想活命。司杏命虽贱,但从未想到要高攀哪位主子,”我故意把“哪位主子”说得重了些,“司杏觉得,主子们自有正妻,其他服侍主子们的,亦应是乖巧伶俐之人。似司杏这等粗笨性劣而又戆直的,还是盼府里放生为好。”

  君闻书又沉默了,忽然说:“如果他……,将来也娶正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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