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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是。”她挥了挥手,我磕了个头,便要起身出去,脑子里却突然闪现一个念头,或许,或许可以……

  “你还有什么事?”

  “夫人,您既是不放心奴婢,就请再派个丫鬟过去。”君夫人似乎有些惊讶,但没有说话,“请夫人三思,奴婢可以教她如何整理书库,您再打发奴婢,少爷也无话可说了。”

  虽然再拉一个人进来,也许会使我丧失目前的“垄断优势”而失去君闻书这座屏障,我的处境会更危险,但我还是不愿意君闻书对我有什么想法,能打消还是打消,我不愿拿别人的感情作为我的挡箭牌,我不想利用别人。更何况,我要的是,自己能够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世上,而不是给人做妾,靠别人的庇护才能活。

  君夫人不说话了,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奴婢谨记夫人今天的教导,如无事,奴婢告退。”我磕了个头,出去了。引兰关切地看着我,培菊则只是敷衍地点点头。不是说话的时候,我冲她俩勉强一笑,便往琅声苑跑。

  二娘死了?二娘死了!我不敢相信,二娘怎么会死呢?我一口气跑回园子,看榆正在修剪树枝,我一把揪住他,“看榆,你老实告诉我,二娘究竟怎么了?”

  看榆的脸色变了,“杏姐姐,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你快说,快说!二娘她,是不是真的……”我说不下去了。

  看榆点了点头,我的头嗡的一下,二娘死了!

  “她是怎么没的?”

  “少爷让过几天再说的,你怎么就知道了?”看榆往正房看看,怯生生的,“听说是那天老爷要吃河豚,叫厨房的人做,结果胖子刘不在,宋九掌勺,他没做过,二娘试筷,然后……然后就死了。”

  河豚?我想起来了,河豚确实有剧毒,以春天为盛。君家一般在秋冬吃。以前都是由胖子刘做的,也是二娘试筷,可是胖子刘不在还非要吃?二娘的命就这么不是命?

  “老爷知道胖子刘不在吗?”

  “不知道,这个没听说。”看榆摇了摇头,“知道不知道的,老爷要吃,敢不做吗?反正有人试筷,好不好吃的,他也吃不了几口。”

  二娘原来是这样死的!我心里发酸,却并不想哭,就那么站着。二娘死了。我恍惚中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她站在门口,她给我银子,她给我擦药……似乎又听到她说“你不像有些丫鬟争尖儿爱俏”她一边拧着头发上的水,一边说“人的皮肉都是父母给的衣裳件儿”她说“二娘将来老了,你能看望着点儿,二娘就真的要念阿弥陀佛了”……二娘死了,死了!

  我呆呆地站着,直到看榆过来拉了一下我的袖子才又往前走。没有河豚吃,老爷会死吗?可是,二娘死了。这府里最疼我的二娘,死了。

  我似无知觉地回到了书房,君闻书见我回来,立刻起身,“司杏,你回来了?我娘找你做什么?”

  我仍旧呆呆的,“二娘,死了?”他愣住了,脸色突然有些黯淡,低声说:“你知道了?”

  我的泪流下来了,二娘真的死了。

  “她知道我逃了吗?”我觉得我对不起二娘。

  “没有,我和她说你死了,也许……她能猜出来。二娘,是个好人。”是,二娘是个好人。虽然我后悔进君家,但我不后悔认识二娘——一个,命苦却乐观地活着。我愧对你啊,二娘,二娘!

  “司杏,你别太难过。”君闻书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二娘没受多少苦,从毒发到身亡,没多少时间。”

  我转过身去,一字一句地说:“是,没多少时间。我们这些人的命,原就没有多少时间。”

  君闻书的脸色更黯淡了,“司杏,你别这样,我也难过。我不愿他们告诉你,就是怕你瞎想。真的,我也难过。若是我,我宁可不吃那河豚。”

  我擦了泪,不理他,兀自去我的工作台前坐下。一只麻雀忽然落在窗棂上,喳喳地叫着。我呆呆地听着,麻雀虽无利爪尖牙,尚有翅膀可以飞,我们这些人呢?难道,我们的命也这般的不值钱?在君府里,主子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我不想死,这个地方,我不要呆下去!

  第二天,我托侍槐买了些冥纸,乘着晚上,在屋子东面悄悄地烧了。我一边烧冥纸,一边想,二娘一生操劳,早年死了丈夫,又无子嗣,如今竟死了。难道,这便是女人的命运?我没有再落泪,只觉得心很麻木,也许真应了那句话——老去渐见心似石,存亡生死不关情。

  火渐渐灭了,风吹起了纸灰,模糊了我的眼睛。我坐在地上,默默地想:我要离开这个君府,我一定要活着离开君府!

  第三十四章 谁听

  君夫人并没有加派丫鬟来,我不知这是为什么。君闻书也问过我她找我的缘由,我搪塞地说夫人只是教导我让我守本分,好生做事。君闻书明显怀疑我的话,却也没有多问,也许他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

  转眼便是上元节,君闻书对我明显比以往好,和颜悦色,经常问我住的地方冷不冷,要不要加东西,偶尔也和我开开玩笑。我心里怀着忐忑,每次都假笑着装出一幅很感激的样子,心里却想:“不要再问了,不用这么关心,我不想和你有什么关系。”但无论如何,琅声苑渐渐有了笑声。

  引兰偷偷来看过我一回,还是劝我那些话,我只是淡淡地笑,并不为之所动。她也叹气,自己的命运都难保呢。不过引兰的到来,倒令锄桑很紧张,连话都不会说了。看他那副窘样,我暗自猜想:他是不是喜欢她了?锄桑人不错,真能凑到一块儿,倒是好姻缘了。其实婚姻这东西,多么有钱、多么风光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对你好。知冷知热,两人一起奋斗才好。否则,相对几十年,有什么意思?我想着,却没有多说。引兰是个有心的,谁知道她看不看得上锄桑。这一天,林先生来过之后,君闻书让我依着林先生说的找书。我看了看内容,是关于诸子百家的渊源问题。林先生所列之书,我一本都未读过,但看著者,都是些理学派人物,我觉得看或不看,不会增长多少见识。

  “少爷,这书库里倒都有,不过,就这些吗?”

  “你有何想法?”君闻书语气平稳。

  这个问题,吕思勉老先生有谈过。诸子百家,其实本为一家,原无门户之见,只因后世发扬,而各立门户。但具体内容我确实记不清了,于是我笑笑说:“没什么,我只是问问。”

  “不对,你一问,我便知道你肯定有所知晓。”君闻书开始较劲儿了。

  “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些人见识有限。少爷有没有想过,其实各家也许原本是一家。”

  君闻书愣了,“一家?”

  “是啊。少爷,百家之中我不记得了,我们只说儒、释、道。这样大的分隔,三者不也是一家吗?释家强调不执著,道家强调无为,儒家则说要爱人。天地之间人为大,三者所说,岂不是一样?只不过角度不同而已。”

  君闻书想了想,点点头,“有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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