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穿越·宫闱 > 花褪残红青杏小 | 上页 下页
三三


  引兰正一眼的泪咬着牙害疼,见了我,便松了口:“姐姐来了——谁?哪个干的?”锄桑犹犹豫豫的走了过去,低着头,却并不说话。“你?你叫什么?”真叫一个绝,我心想,论年头,我来都快四年了,锄桑引兰都不比我进府晚,君府里的下人并不多,但就这么几个人,却还不知道叫什么,一个府里的,君家也真是做到了老死不相往来。

  “引兰,这是锄桑。我们几个正玩儿呢,谁成想你来了,早知你来,我们便也不玩儿了。”侍槐陪着笑。“哼,”引兰瞪了锄桑一眼,“你呢?你有什么可说的?”锄桑飞红着脸,小声说:“我委实不知外面有人,再说,我也委实不知道那戈儿能飞那么高,司杏打的明明好好的,可一到我打,它就飞了,我,我哪里知道啊。”看着锄桑的尴尬样儿,引兰笑了,却又牵动了额头,“哎哟”的叫了起来。我憋住笑,引她进屋里包扎,侍槐要跟着,引兰却回过头来道:“有姐姐帮我,你们也不必了,你们玩吧,别因为我这一个生人,搅了你们的玩兴。”侍槐陪着笑说:“都打出血了,还玩什么?不玩了。”引兰却说:“这点子血,死不了,做下人的哪那么娇气。你们玩,不打搅你们,我和姐姐进屋里说说话儿。”

  我给引兰擦了血,正待要敷药,引兰却拦着不让,我不解,她却说:“没什么大碍,自己慢慢就干了。这样子回去,无论谁问我,我只说是摔的,大不了挨一顿骂。你若给我包了,我怎么说?能说到这边儿来了?你也快把药收拾了,别让少爷看出来。”引兰不愧在府里多年,到底比我想的多,我听了她的,收拾了药,她却搬了凳子移到窗下,并招呼我也过去。我们相对而坐,引兰侧了脸对着窗,窗外一揽无余。

  “一年多没见了,看样子,姐姐过的还好。”引兰环顾着房子,“我进府四年了,这是我第一次来琅声苑正房。”“难道你以前从来没来过?”引兰摇摇头,“府里各家儿并不怎么来往,少爷原来是在夫人那边,琅声苑是空的。搬过来后,即便大小姐有个什么话儿要传给少爷,也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之间传,一般是我传给侍槐,侍槐再进去回,我就在外面候着——当然,这种时候也不是很多。”

  “君家倒真奇怪呢。”我喃喃的说。

  “是呢,也许大户人家都这样吧。不过也不一定,毕竟我们也没去过。”隔了一会儿,引兰又说:“姐姐上次可吓死我了,听说刚挨了打时你的精神尚好,怎么晚上就昏过去了?侍槐以为你要死了,跑去叫我和听荷,唉。”我握着她的手:“引兰,多谢你关心我。”引兰又叹了口气:“说到底,也是我害的,否则眠芍也不会和你作扣子。对了,姐姐,二小姐要嫁给大理寺少卿的公子了,你知道么?”我点点头“听侍槐说起过。”引兰转了头过去,“所以我就想了,青木香的事你不觉得奇怪么?怎么就没有下文了?是谁不是谁,府里好歹也有个说法儿,这么大的事,怎么说没信儿就没信儿了?”“你是说……”引兰点点头,“姐姐,你不觉得奇怪么?有人毒二小姐,凶手没查到,反倒把二小姐嫁出去了,若说是别人,我还真觉得不可能。”“你是说,”我做了一个“芍”字的口形,却没有出声。引兰点点头,“我也是瞎想,觉得也不太可能,毕竟这事儿要是发了,她可就全完了。”

  引兰这孩子,虽然快人快语,却也是个有心的,我突然想起杨骋风说的大小姐订婚之事,便问了她。“唉,”引兰未语先叹,看了看窗外,“二小姐倒像是夫人生的,大小姐倒像是二夫生的。姐姐你知道么,大小姐行聘的人家是明州的一个姓胡的商人,虽然家里也是有钱的,但家里兄弟姐妹一大帮,光儿子就有三个,这俗话说‘老大好,老小娇,中间全是受气包。’大小姐要嫁的,却刚好是老二,想必日子过的尴尬。哪里像二小姐,嫁了个大理寺少卿的独子,风光占尽。唉。”

  “小丫头片子,小小年纪进府,哪里懂得这么多东西?”我打趣她。引兰却说:“你也别不信,我们房里人虽不多,大小姐又不让我们说这些,但采萱姐姐对我还好,她和太太房里的扶桂姐姐同年进府,采萱姐姐又曾经帮过扶桂姐姐,她们最好,有些时候,扶桂姐姐也找机会和她说说话,采萱姐姐也不避讳我。不过,这些话,你可别和侍槐他们说,更不能和听荷说,否则,又要起蛾子了。”

  我笑了,“放心吧,我的好妹妹,难道我自己受的苦头还不够多?”这样一说,引兰又不好意思了,她也笑了,垂下头道:“其实我也知道,咱们几个,心眼都不差,又都是小厮小丫环的,尤其听荷,最可怜。对了,姐姐,听荷来过么?”我摇摇头。“也是,我都来不了呢,更何况她?今儿个若不是采萱姐姐打发我去夫人那儿送东西给小姐,我也便来不了。我就寻思着,咱们这些人虽在一个府里,不知道能见几面,也只能见一面少一面了。”我笑道:“你这傻丫头,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能见几面,见一面少一面的?”“姐姐一向聪明,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我讶异道:“什么?”“且不说府里现在这互不走动的样子,只说二小姐的婚事原定的是春天,但恰巧明州胡家来提亲,老爷便说还是按长幼来,先办大小姐的,便把二小姐推到秋后了。两个小姐都出去了,到时候,咱们这些人,也不知该怎么办呢。采萱指定是要陪嫁过去的,我呢,就不知道了,陪嫁也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而且那明州我不愿去,陪嫁的丫头,明着是娘家来的人,是小姐的心腹,暗着,谁不说你是外家人?婆家的人都难对付着呢。可是不陪嫁,府里也要不了这么多人,恐怕到时也打发出去了吧。唉,我也真不知道,明年这个时候,自己在哪里呢。”引兰越说越低,最后声音里居然出现了几丝哽咽。

  我不知该说什么,作为丫环,出路无非几个,有点手段、姿色的,勾引个老爷少爷的,做做小妾,却也人人看不起。像我们这种普通的,要么当陪嫁,要么就是到了岁数被随便打发出去,许给谁,一辈子就这么交待了。为了安慰她,我强笑道:“没事儿引兰,咱是好姐妹,出了君家倒好了,我们也不用受他们的管束了,我想去找你,你想来找我,想来便来,咱们再也不用看谁的脸色,到时候啊,你可别嫌我烦。”引兰笑了,“姐姐你真想的开,只是,哪里那么遂愿呢,谁知会把我们打发到哪里了呢。而且姐姐,你现在在少爷这儿,还不似我,明年便不知在哪里落脚了呢。”

  我张了张嘴,再没有什么词儿来安慰她。引兰说的对,我们这些人,其实根本就不是人,主子想怎么处置我们,随心所欲,我们又只是任人处置吧,但是,但是,又真的没有办法改变?我问了引兰这个问题。引兰苦笑了一下:“姐姐,我们既进来,就是君家的人了,君家怎么打发我们,都是君家说了算。明年我便十三了,我最怕随便把我配给谁,配个正经人倒好,配个无赖,我,我……”引兰的泪终于下来了,她默默的从怀里掏出手绢擦着。

  我移过去,挨了她坐下,抱着她的肩。过了一会儿,她止住了泪对我说:“姐姐,我说句话你可别生我的气。姑娘都是给人养的,只有儿子才是家养的,君府虽然人情冷淡,但少爷还是府里的正主儿,两位小姐出了阁,便剩了少爷一个,少爷在府里必和现在不一样。姐姐,你,你,”引兰顿住了,似极难开口:“你还是想办法跟了少爷吧。”

  我大惊,推了她一下:“引兰,你胡说什么?”

  引兰却望着我:“姐姐,知你嫌我胡说,可我说的是真话,这话我也说不到第二个人跟前儿去。姐姐,琅声苑一向不要丫环,这是夫人亲手订的规矩。你进琅声苑,原是因为说你下毒,大家都以为你在琅声苑受苦,可如今,我亲眼所见,你过的不错。不说别的,府里的园子,哪个敢青天白日的打木头玩儿?我亲眼见了,心里羡慕,如果能让我过来,我便也无憾了。这当下,少爷一年一年渐大,身边总得有人服侍,数你离少爷最近,你说,不挨着你挨谁?姐姐,我知你心高不愿意做这档子事,可你也想想,真到了我现在这样子,可怎么办?我们还可能会被派去陪嫁,你呢?”见我不语,她又叹了口气:“姐姐,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不是我们能拨拉到多么高,而是我们怎么能活下去,这头,总得对着日子低。听说少爷爱读书,你又识字,你怎么就不能……,唉。”

  引兰不说了,低下头去叹气,我也坐着,生活的现实,这便是现实呢。两个人默默的又坐了会儿,引兰瞧了瞧外头,说:“日头偏西了,我出来有小半天了,得回去,省得房里找我。姐姐,你千万想想我说的话,我是为着你好。”我说不出话来,拉着她,点了点头,鼻子也犯着酸。引兰站了起来:“姐姐,你多保重,有空儿我再来看你……只要我还在府里。”她的眼圈也红了。

  二人走到院子里,锄桑一见,便放下杆子跑了过来,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对着引兰摸脑袋笑,我说:“你还不向引兰姐姐陪不是?”锄桑仍然只是笑,说不出话。引兰伸出个白白的手指点着他:“笑笑笑,真要落了疤,你可管不起。”侍槐也过来了,“引兰,这就走?”引兰看着他们几个:“你们玩儿的什么?也让我玩一回好么?”锄桑一溜烟儿把自己的木棒和戈儿拿了过来,却递给我:“司杏,你教她打吧。”引兰聪明,一学就会,几杆便出去好远,看的锄桑张大了嘴。引兰把棒子丢给侍槐,“唉,你们真好,还可以玩玩,我在那梅苑子里,天天只是修梅剪梅,梅旺人不旺,死气着呢。我走了,要是能赶上,下次再来玩吧。”

  送到琅声苑的门口,引兰便拦了我们,不让再送了,怕闹的动静太大惹人说。我拉着她的手,她也拉着我,嘴里却叮嘱道:“姐姐,我说的,你千万想想。”大家依依不舍的散了,我倚在门口,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往东去了,一直再也不见。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