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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小哥哥,那女人们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有句话说得好哇:一布不洗何以洗大钱?!我不就给奶奶洗洗裹脚布吗?这有啥了不起的?!就给她们笑话成那样!”阿牛高高地举起手中的木头棒槌,狠狠地敲打着铺在石头上的布,那狠劲儿,好像敲的就是那些嘲笑他的女人的舌头。

  玄墨与他并排蹲下,刚撸起袖子,准备洗洗昨天那件外袍上的血污,一听阿牛的话,顿时放缓了手上的动作,不确定似的问道:“你说你洗的是什么?”

  “奶奶的裹脚布啊。”阿牛露出理所当然的神色回答。

  玄墨只觉得眼角不住地痉挛,捏着外袍伸向水里的手作势卷吧卷吧塞到肚子里窝好,佯道:“阿牛,我又走岔气儿了,你先洗吧哈,我到一旁缓缓。”婆娘的裹脚布啊,又长……又臭,玄墨一阵反胃,没吃东西的肚子里泛出一股酸,手脚并用地爬到一边支肘半躺在草地上。

  “小哥哥,你没事吧?要不阿牛帮你洗?”单纯的阿牛信以为真。

  好孩子,真勤劳,可是“小哥哥”不想把外袍和裹脚布放在一起洗啊。玄墨慌忙推辞道:“不用不用,我过阵子就好,再说这衣服也不太脏,只穿了一天,可洗可不洗,呵呵——”下半句玄墨愣是给咽了下去,她没敢说——岂敢!岂敢呀!

  “小哥哥,你人真好,一点儿也不像那大驴脸,我就是闹不明白,那邻村的张大寡妇、孙二婶子、冯三姑姑怎就中邪似的百看他而不厌呢?这女人心还真是海底针。”阿牛小大人似的由衷地感慨,听上去半点儿也不像个七岁的娃娃能说出来的。尽管阿牛的话最后一句不中听,但玄墨还是喷笑。身后的林子一阵异常的响动,玄墨屏息一察,断定十有八九那是简恒,当机立断决定要耍笑他一番,遂道:“阿牛,你说那三个女的都多大岁数啊?要是合适,就给他撮合一对儿。”

  “咦?都是四十多岁的耶,给他当娘还差不多!”

  “哦,中老年妇人倾慕的对象。”玄墨大声地调笑,林子中的动静更大了。

  突然,阿牛惊慌失措地跳了起身,边跑边指着溪水喊:“不好了!小哥哥快帮帮我,那条裹脚布被水冲走了!”

  玄墨并未起身,远远地宽慰他道:“别着急,阿牛,冲走了可以再买!”

  阿牛红了眼:“小哥哥,那条不一样,那是奶奶的传家宝,都传了好多代了,丢了她会伤心的!”

  传世的裹脚布?传了好多代了?还没烂?玄墨算是开了眼了。

  既然人家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岂有不帮的道理?玄墨甩开鞋袜,足下轻轻一踏,身子平贴水面,像一片落叶,跹然向下游追去。阿牛也不哭了,转而变得惊呆,待他反过味儿来,在岸边紧追着玄墨一路雀跃。

  眼见着玄墨就要够着了,传世的裹脚布却自己腾空“跃出”了水面,玄墨吓了一大跳,让她更害怕的是……

  “贤弟,好兴致啊,今儿个不用赶路了?倒有空陪小童戏水?”这让玄墨“魂牵梦绕”噩梦连连的声音一响,玄墨体内的气息顿时方寸大乱,身子一沉就要平趴到水里变成一条娃娃鱼,情急之中,玄墨为救急,以双手双膝四肢朝下着了水,“哗——”活灵活现的一幅“饮马图”,追上来的阿牛极不忍心地捂住了双眼,悄悄地躲到了一块大石头后面。

  那几声笑玄墨权当充耳未闻,湿漉漉地从水里站起身来,前摆衣袖都在狼狈不堪地往下直淌水。抬眼再一看那罪魁祸首,他手里的马鞭子上正卷着那条遗臭万世的裹脚布。

  见玄墨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里的东西,陌生男子玩味地把“东西”伸到玄墨面前,玄墨一脸畏惧地后退好几步。

  “这是什么宝贝?叫贤弟如此辛苦地追?”男子明知故问。

  “裹……裹脚布。”玄墨怯怯地答,偷窥一眼那男子,没承想,他却是一副恍若未闻、处之泰然的神色,似乎毫不在意。

  “裹——脚——布?!”那男子不在意可并不等于他的手下也同样不在意,一个正在他们身后洗脸洗得“哗哗”带劲的随从腾地从溪边站起身子,鞋袜都不顾得脱了,火冒三丈地涉水将自己的鼻子顶到了玄墨的鼻尖上,咬牙切齿地又重复了一边。

  “是……呵呵,啊。”玄墨哼哼了一句。

  “我们在下游洗脸饮马,你小子在上游洗婆娘的臭布条子?!”

  “不……是……我……的……的,哎,跟我,没……没关系……”玄墨齿根发寒。

  “哦,是跟你小子没关系,可没关系你穷追个什么劲?!那你倒是说说这是谁的?!是哪个不长眼的,让大爷用洗脚水洗脸、叫大爷的宝马喝臭气熏天的水?!”

  那莽汉咄咄逼人,越发显得玄墨娇小无助,玄墨心中恸呼:阿牛,对不住了!闭目哀叹一声,豁出去了一般也不睁眼,伸出一根食指朝身后一指,大喊一声:“他奶奶的!”

  好半天,附近除了涓涓的流水声就没有别的动静了,玄墨以为可怜的阿牛已经被那野蛮人撕吧撕吧生吞活剥了,颤巍巍地回头一看,傻眼了,自己那根手指头正指在一个黑着脸的男子的鼻尖上!玄墨被蛇咬了一般迅速抽回手指,转而捂在自己的嘴皮子上,老天爷!您老人家在做甚?!方才支使自己说了什么?!电光火石间,好像忆起,自己好像说了句“他奶奶的!”头一个莽汉森然一笑道:“姚光,这小子骂你哎!”

  玄墨脸冲着那个被她不经意间给骂了的男子直傻笑,却在暗中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身子,随时准备脚底板抹油开溜,脚下慢慢地后撤、后撤、再后撤……直到,后背顶上一堵肉墙。玄墨一回头,再度对上了那双似笑非笑的星眸,眼下,三足鼎立,玄墨被围在了正中间。

  玄墨一见机不待人,自己又处于劣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管不顾地凝息提气,纤足一踏,腾空飞旋扶摇直上,还没来得及得意,右足腕却被死死缠住,低头一看,差点吐血,腕上缠的竟是那传世的裹脚布!玄墨两眼一翻,气息再度紊乱。那男子扬眉一笑,见好就收,轻轻向下一扯,玄墨正落他下怀。

  “你!卑!鄙!”玄墨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

  “唉,贤弟此言差矣,大丈夫敢做敢当,此布既然不是贤弟为令姒代劳,那贤弟何需落逃呀?”那男子戏谑道。玄墨头一回清楚了门牙被打落还得强咽下肚的滋味儿。

  “你先放我下来,朗朗青天、光天化日之下,大男人之间搂搂抱抱成何体统?!”玄墨又变得道貌岸然,将方直的话又是一通生搬硬套。

  那男子炫目一笑道:“好。”

  “啪叽——”一声,玄墨一屁股坐到水里。

  玄墨怒气冲天地瞪着他,那男子却是一脸无辜,脸上尽数写着:可是你让我放开你的哟!

  “你!”这下可是真把玄墨惹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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