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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第十四章 洛阳

  春风又绿江南岸,而北方的春天没有淅淅沥沥的春雨,也没有驿桥边的寂寞笛声。有的只是夹杂长安黄土的干燥风沙,还有城郭外练兵的威武戈声。

  这是太一人生里第一个春天。御苑里的百花,跟着孩子转动的笑眸,琳琅闪耀。他天然的香气,让春神亦在他光润的肌肤旁,流连不散。作为他的母亲,我的心情也是明澈的。

  看着孩子蹒跚学步,我好像看到时光长河里的自己。摸索前进,跌倒又爬起来。生生代代,历史重演,生命川流不息。没有谁不喜欢孩子。因为作为不懂事的孩子依偎在父母的面前,是最让成年的人们妒羡的幸福。

  水榭楼台,晴光万里。上官先生含笑呼唤:“太一,太一?”

  太一顶着珠冠,裹在金龙袍里,循声而向先生的怀抱。他的瞳子纯黑而快乐,所到之处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这孩子与上官一见而投缘,嬉戏之时,有先生在旁,他就不知疲倦。而每当先生要告辞离开,他的小脸上总怅然若失,让人不忍。

  眼看太一脚前一丛青苔,我站了起来,却不挪动步子。上官情急,箭步往前。太一晃头,珠冠歪斜,盖住眼睛,真是一脚滑倒。左右一片惊呼,我心往下沉,瞪大眼睛。却见太一自己爬了起来,脸上居然还笑嘻嘻的。上官把他搂在怀中,帮他揉揉,他好像吃痒,又笑了起来。

  上官眉毛微扬,也抱起他来,说:“太一,每跌一次,就长大一点儿了。”

  脑后如雅唤我:“姐姐?”

  如雅的表情肃穆:“姐姐,南朝太子暗地送来古书一卷。我不敢做主,是否要收下?”

  我环视四周,众人皆注目太一。太子琮听到我主持校书,已经半年。何以到开春才锦上添花?我捏了捏袖子:“如雅……你说南朝是否会有变故?”

  “难说。自从云夫人生子,吴夫人母子处境艰难。从我兄长弘光处传来的消息,全都是对东宫不利的。南帝昏聩,云夫人急功近利,吴夫人不识大体,太子又懦弱无能。因此……”

  我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伸手阻止他说下去。人情薄如纸,皇家的亲缘友好,更是明眼人用指头可以捅破的。太子琮既然刻意向我示好,可见南宫微妙。但礼物送上门,便不好拒绝。

  我想了想,吩咐如雅说:“你收下,送到修文殿,只说是上官母王夫人的遗珍。回答我娘家人,只要口头致谢便好了,千万不要落笔。”

  如雅立刻领会,他更低声的说:“姐姐,最近长安附近大量军队往东南调动。朝廷是未雨绸缪,预备南朝事变?”

  我缓缓坐下,靠着檀木的雕栏:“皇帝昨夜有提到,开春来长安缺粮,有意启程到洛阳‘就食’,文武百官,大部随行。想必你还没有听说。既然圣驾前往河南,那多些护卫,也是正常的。此事是否是皇帝未雨绸缪,我也不好说。对于南宫,皇帝知道的只比我们多,不比我们少。”

  如雅唇角一丝淡漠的笑容:“唔。”他眼睛盯着太一:“常听家父说武献皇帝幼年神情开朗,常常爱笑。皇子倒有几分外祖父的遗风。”

  我微微一笑,无论父皇离开我多么久,想起他,心中依然会刺痛。在世上成长,心灵一分分的被裹上坚强的外衣,唯有对父母的感情还是脆弱,似乎是拒绝长大。

  日暮东风春草绿,鹁鸪飞上越王台。时过境迁,等太一长大时,锦绣江南何在?若像父皇一般拆东墙补西墙的辛苦,皇帝不做也罢。念及此处……我眼皮一跳。

  我拔下一支金钗,在身旁盆景的沙子里画了个圆,如雅凝视我的举动,不解其意。

  我笑道:“如雅,记得你曾经问我:我要的是一人天下,一家天下,还是天下?我本来总也想不明白。我是武献帝女,又是圣睿皇帝的妻。天下南与北,左和右,似乎都与我有关。但

  自从我生了太一,又历经了校书选才的冬天。我发觉,这并不是我能选择的。古人以天下为主,君为客。君主毕生经营是天下,那只是作为客人的责任。一人之天下,一家之天下,都是反客为主。因此我只想看到团圆的天下。那么未来的君主,他也可以去全心全力经营这个圆。而不会像父亲那样的心力交瘁。”

  如雅默默点头,眸子闪光。他刚要说话,御苑里安静下来,原来是天寰来了。他用明亮的眼睛扫了我和如雅一眼没,从上官怀里抱过太一。与往常不同,太一并没有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而只是用小脸去蹭他的脸颊,奶声奶气叫:“爹爹?”

  天寰笑涡浮动,端详太一,。上官眼珠一瞬,怡颜道:“拿水来。”

  侍者端上清水,上官俯身,替太一将碰到泥的双手擦干净了。

  太一抱住父亲的脖子。天寰的眸子倒影金英翠萼,中间唯有儿子的笑脸。

  等我向他父子走去,天寰已扯下太一头上的皇子龙珠冠:“家家给你倒扣个花盆,变丑了。”

  我接过珠冠,眄他一眼说:“哪有这样的爹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天寰并不回答,只向百年等挥手,宦官们捧出一个以木片搭制成的木桥,放于水榭之旁。

  那木桥比真的大桥不知道缩小了几分,巧夺天工,形状可爱,众人不禁赞叹。

  上官收回目光,轻轻拍手:“好桥。将来建成于洛阳城外的黄河之上,一定壮观。”

  于洛阳城外建造如此宏丽之桥,那洛阳……岂不是国家之东都?我眼前一亮,天寰似乎胸有成竹,将太一放在盘子大小的木桥墩上:“凤兮果然与朕同心。但洛阳城外的河里还有水鬼,不将东海龙王降服,我们不能冒险造桥。太一,对不对?”

  太一胖手稳稳抓住桥墩,咯咯笑起来。

  建洛阳为东都,不是一日之宫。南朝的水军善战,龙宫蛟兵,更不是一年可以征服。

  等如雅退下,谢夫人抱着太一歇息去了,我才让惠童奉上茶水,在水榭旁自己奉与天寰和上官。

  上官看似不经心问:“要去洛阳,便是这个月么?”

  天寰品了口茶:“嗯。临行前总要交待些事情。大概谷雨后才到洛阳。”

  上官眉毛一胎,瞧瞧我,又瞧瞧他:“时候选得好。谷雨后,正是洛阳牡丹花开,倾城之时。”

  我脸上一热,望向天寰。他端着架子,一本正经说:“此行是为体察民情,顺便赏花礼佛。常闻人道南朝的昭阳殿外,荷花冠绝。其实以我的阅历,洛阳牡丹才是甲于天下。荷花虽清丽,还是少了浑然大气。算不得最上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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