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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敦多布多尔济很年轻,才二十出头,也是博尔济吉特氏子弟,高大俊美,却很伶俐。他从怀里掏出几个金瓜子,上前去,对一个老准噶尔人笑眯眯地一躬身:“老大爷,我们这是要去会合的军队,向您问件事,两边都在打仗,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走得那么匆忙?您的牛羊呢?”

  准噶尔老人见他如此有礼,气度非凡,忖度着说:“逃难,哪顾得上这些?”

  “逃难?您这么大岁数,还逃什么难?”敦多布多尔济故作惊讶,还亲自搀了老人家到旁边,招手要人拿水来,敬了一碗水。

  康熙微笑,对沙津说:“你们家这个小王爷,是个人精。”

  “那是,他从小就是个温柔性子,没有脾气。科尔沁本家的格格有时候来我们这里玩,都喜欢他作陪,又斯文又有耐心,人也漂亮,当然,还是要靠皇上多多提携了。”沙津赔着笑说。

  康熙传令让军队就地休息,给敦多布多尔济时间慢慢问话。他看着原野上散乱的箱笼物事,里头还有些金银珠宝,又问沙津:“你觉得,噶尔丹为什么走得那么匆忙?”

  “小臣猜想,他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了。”沙津整理了思绪,谨慎地说:“这些金银财宝虽然贵重,但是比起兵马就不值钱了,又重,是拖累。这些老弱妇孺自然更不值一文,不过噶尔丹这样做,却是断了自己东山再起的路。这些人,都干系着一个家族,把他们弃而不顾,往后拿什么来号召百姓?把这些钱财丢下,往后拿什么去收买情报、拿什么赏人?所以小臣说,他已经是穷途末路。”

  “你说得甚好。”康熙点头,对这位看来木讷的蒙古王公又有了另一番看法,“看不出你这三大五粗的蒙古汉子,还有这么伶俐的心思。”

  “小臣从前也不懂,只是看到这番景象,就想到当年我们喀尔喀七旗南迁投靠皇上的时候。汉人有句话说”风水轮流转“,现在他们准噶尔人也到这个地步了……”沙津看着那些手足无措的准噶尔人,有些怜悯,更多是感慨,轻轻一叹。他的一个小女儿就是在战乱中失散,再也找不回来了。

  康熙没有言声,却看敦多布多尔济跑回来,扣着他的马辔:“皇上,他们的人数比我们想的还少,只有两万,而且有些还只是小孩子,一半由噶尔丹本人带,一半是他的妻子阿努娘子带,分成两路逃了。”

  “好,快追!”康熙一挥手,要众人上马,绝尘而去。

  大军追到拖纳阿林,抚远大将军费扬古的先锋已经在那里等着康熙,噶尔丹已经跑远了,但是都在费扬古的军力范围之内,很快就能进行决战。康熙因为军队存粮不足,辎重都在后方,不能再往前,于是分拨粮草,将部分军队交与内大臣马思喀,命其继续追击噶尔丹,自己则准备班师。

  当夜,康熙驻跸于拖纳阿林,远处有一个战俘营,关押着投降的额鲁特人、准噶尔人。马思喀进帐来,打了个千,康熙正在写信给太后,抬头问:“怎么了?”

  “回皇上的话,战俘营里挑了几个容貌看得过去的女孩子,微臣们想,皇上辛劳了这么些时日,是不是……”马思喀咽下了后面的话,脸上带着一抹男人之间的善意微笑。

  康熙哪有什么不明白?他这次亲征早就憋得慌,前些日子,战局瞬息万变,顾不上这些,现在战况大好,不免也就心痒痒的,还要端着皇帝的架子,轻声咳了咳,挥了挥手:“嗯……”

  “微臣明白。”

  马思喀退出去,康熙又低头去写信给太后,他喝了口水,静下心,恭敬地写着:“……此行臣统大兵深入,贼望风遁逃,全师凯旋者,诚大庆幸。至蒙古之性情、地方之水草、兵法之宜守、宜战、宜招徕、宜遣使、宜焚燎,及断其道路、防御堵截、难易机宜,目所洞悉、身所经历咸已知之,自兹以后、亦甚易易矣。”

  把墨又在砚里磨了几圈,康熙伸出左手,用笔管点着自己的指节,掐算时日,才又援笔写道:“……臣于六月初十日内可至京师。臣此行乃国家福祉;上天眷佑,为此不胜欣喜惓切,具奏以闻。”

  吹干了信纸,用端楷写好信封,亲手封缄,这才呼出一口大气,要回家了!他看着桌上另一封已经拆开的信,是顾问行的报告,用一丝不茍的楷书写着留瑕的状况。她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另外还附上脉案跟药单,康熙轻轻敲着那张脉案,闭起眼睛,脸上的表情,爱怜万分,似乎他的手指,是按在留瑕的皓腕上……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让他睁开眼睛,马上恢复成众人熟悉的康熙皇帝。他静静地看着马思喀领着五六个蒙古少女过来,都换过了衣服,瑟缩着不敢上前,也看不清楚面貌,一走进来,就腿软跪了下去。

  一样是蒙古姑娘,怎么就没有留瑕那份敏慧爽利呢?当年在布库场召见她时,她可没发抖过呀!康熙想到这里,原本的欲念消了大半,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说:“你们几个,许过人家的、有心上人的,自己站起来,朕放你们回去。”

  这群女孩子们,犹豫地看了马思喀一眼。康熙说:“不用看他,没人愿意自己的女人还想着别人,朕也一样。甘愿伺候朕的留下,想走的就走,朕说话算数。”

  一个看起来很伶俐的娇小女孩首先回过神,磕了个头:“奴婢不敢诓博格达汗,奴婢心里头有人,生也跟着他,死也跟着他。”

  说完,就站起身来,康熙点点头:“好样的,马思喀,一会儿赏她二十两银子。小姑娘,这二十两银子,算是朕给你的贺礼,拿去打个头面,跟你的情哥哥好好过日子吧!”

  “奴婢谢博格达汗赏。”

  女孩子又磕了个头,其他人见状,纷纷起身,到最后,只有一个女孩还跪在地上,康熙问:“你呢?不想回家吗?”

  “奴婢的家人早给噶尔丹杀了,一百多口人只剩奴婢一个,奴婢无处可去,甘愿伺候博格达汗。”那个女孩子清楚地说。

  康熙想起留瑕,很多年前,留瑕出宫彻夜不归,回来之后,康熙问她是不是想走,但是留瑕却说:“奴婢离了乾清宫,还有哪里可去呢”,思及此,康熙对这个女孩生起一种怜爱:“抬起头来。”

  那女孩子抬起脸,又低下头去,马思喀得意地看见康熙的惊讶,这个女孩,可是他从将近万人中挑出来的,如果放在北京,那自然不算什么,可是在这里,那可真是个宝了。他欠身回奏:“皇上,这姑娘虽不是个格格,可也身份不凡,她母亲也姓博尔济吉特,说起来,是慧娘娘的族人呢!”

  康熙凝视着她,那张脸,虽与留瑕只有六分相像,对康熙来说,却已经够了。她那低垂粉颈的模样,与留瑕最是神似,虽没有留瑕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江南水灵之气,却多了几分憨直淳朴。康熙深深地望着她,思绪飘回了在古北口的初遇,那抹长河落日般的凄艳,已经很久没在留瑕脸上见过了……

  那个女孩子低着头,她感觉到康熙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即使是豪气的蒙古姑娘,对这种事也多少不安,她的脸羞得通红。而马思喀看康熙没有排斥的意思,正要带着那群女孩退下,康熙却叫回了他:“把这个女孩子安顿下去。”

  “皇上不要她陪寝吗?”

  “不了,她与贵妃太像。贵妃小产,心绪最不好的时候,朕若又带了一个妃嫔回去,平白让贵妃伤心而已。”康熙温柔地看了那女孩子一眼,低头看见留瑕的脉案,“路上让她给朕捶捶腿、揉揉脚就可以,回宫之后,让她伺候贵妃吧!”

  马思喀与女孩们都退下去了,康熙强压住自己的欲望,叫人进来收拾了东西,早早地上床睡觉。军务已经不再挂心,辗转反侧,却都是留瑕。蒙眬的梦境中,留瑕走进帐中,站在布幕边,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紧紧地吻住了她,将她拦腰抱起,不理会她的挣扎,将她按在床上,热切地吻着,有种少年时代才有的盲目激情蹿起,迷惑了早已过了不惑之年的康熙。

  梦里的他相思难耐,梦外的康熙急促地喘着气,良久,才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惊醒,奈何楚王梦醒,巫山已远,康熙怅然地望着自己空空的双臂,枕被之间没有留瑕的气息,他披衣起身,裹着大氅,走进帐外的晨雾之中,希望看见留瑕打马奔来。但是什么也没有,露水沾衣,竟感微凉。

  康熙惆怅地倚着帐门,低声说:“是耶?非耶?为何姗姗来迟、匆匆离去?”

  清晨的拖纳阿林,各个大营有种安静的骚动,人们早已起身着装,低声地交谈。金顶大帐前,四个阿哥站在帐门边,垂手而立,五更时分,里头传来康熙的声音:“都进来吧!”

  四个阿哥答应一声,走进帐去,整齐划一地打下马蹄袖:“儿臣恭请阿玛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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