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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卫贵人是八阿哥的母亲,出身辛者库,一步步从常在答应升到贵人,是长春宫纳兰惠妃的宫里人。卫贵人虽然有点年纪了,但是康熙对她有种说不出的怜爱,荣宠仅在留瑕与宜妃之下,又生了皇子,早应当晋位的,无奈太后因她出身低微,一向讨厌她。康熙也只能按着不升,不过心中一直惦记着想晋她为嫔。

  康熙听留瑕提到卫贵人,并没有说话,眉棱一跳,抿住了嘴,一阵防备般的沉默后,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金石之声,淡淡地说:“长春宫的事,你还是别问的好。”

  留瑕无表情的脸,如偶然被空气扰动的竹帘般,不易觉察地动了一下,调羹轻刮过瓷碗的声音,冷冰冰地割得人心里难受,烛光映出她眸中闪过的水光,半晌,她才轻轻地吐出一声:“唉……”

  如同紧绷的弦线被放了一头,康熙这才点了点头,既然留瑕让步,他决定给她面子,摸了摸下巴说:“嗯……给佟氏晋位也没什么不行,到底她是表妹吧!你写个保举折子,西北若是大捷,就递上来,趁着国有大庆,没有不能允的道理,汤都要让你搅凉了,还不快把药喝下去。”

  “苦得很。”留瑕苦笑了一下,还是一口一口吹凉了汤,一匙一匙喝着,皱着脸说,“喝胆汁似的。”

  康熙凝视着她,晕黄的灯光下,她的脸上泛着一层淡淡粉红,冒着热气的药汤在她额上沁出薄汗,看她辛苦地咽着汤药,适才因卫贵人而起的一点不悦已经释然。他升起一阵爱怜,拿起帕子给她擦了汗,又去开克食盒子,把寿膳房烘的糖糕拿出来,亲手剥了,备着让她等会儿吃。这是他少数会做的家常事,有时候,就算他有心要帮她,但是从没服侍过人的康熙,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给她画眉画歪了、梳头反拔了头发。

  “朕……只怕等不及你临盆了……”康熙说,无可奈何地对她苦笑,“西北的军事不能再拖,先给你透个风儿,朕可能冒雪发兵,出其不意,在冬天攻击噶尔丹。”

  留瑕没有回答,她的眸光落在糖糕上,依然那样明亮温暖,却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她喝完了汤药,才轻声说:“我会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外头的事,我不懂,我只知道,不能让你在前方还挂记着家里的事。”

  “朕知道你会明白的……若是你不明白,就不是留瑕了……”康熙把糖糕推过去,留瑕拈起一块,轻轻地咬着,康熙叹口气,移到她身边,将她揽入怀中,“什么山盟海誓,朕不多说,你嘴里说要朕放心,朕也要你放心。朕会好好地回来,虽然你是不可能放心的,是不是?”

  “谁能放心呢?可我不阻拦你去打仗,你先是皇帝、才是我的男人,你爱大清比爱我多,我不能吃大清的醋,是吗?”留瑕温顺地伏在他怀里,她低着头,把几欲夺眶的眼泪掩饰住,“这次打仗,缺不缺银子?”

  康熙拉起她的手,皓腕上那轮白玉镯在灯光下发出莹莹玉辉。“说不上缺,但是朕要免掉七八省的税收,因为要征调他们的粮食,大军一动,就是金银为海、米粮成山。虽说这些省份的粮食很够打了,打仗是没问题的,不过这势必要影响国家的调度,若是黄河凌汛来得太猛,只怕赈灾银子就会吃紧了。”

  “你只管免吧!”留瑕说,她抬头,坚定的目光后,是让康熙心头一暖的深情,“凌汛治河的银子,从大内出,缩减明年的用度之外,我再与佟家阿玛商议,看看能不能再筹些钱。放手去打,早些回来就是了。”

  康熙痴痴地看着她,拇指按去她眼角的泪花,郑重地说:“好。”

  留瑕得了他的承诺,似乎安心了些,缩在他怀中,像一只受了伤的小鸟,他的心跳不曾紊乱,平稳得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康熙已经不在意她刚才不慎间对卫贵人露出的嫉妒,但是她不能不为康熙那淡然的警告感到一阵隐隐的刺痛。

  卫贵人哪……一个姿容中上却楚楚可怜的女子,留瑕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没有的特质——柔弱、顺从却哀伤。她不像宫女升上来的妃嫔那样带着一丝奴气,她所拥有的是一种隐隐流露的悲哀与凄婉。留瑕很怕与她相遇,她不像其他人会与留瑕攀谈,只是用一种糅合了窘迫与凄凉的惶恐姿态,迅速福下身去,低低地说一句:“娘娘万福。”

  在其他妃嫔身上,留瑕能得到一种被尊重的感觉,她那样认真地去扮演当家的贵妃,在人们的尊重中,多少能得到一点鼓励。但是在卫贵人身上,留瑕感觉自己像是个穷凶极恶的坏主母,卫贵人的屈服,每每让留瑕不知所措,只能绷住了脸,反而更像个恶妇。

  可偏偏康熙是喜欢卫贵人的,留瑕不打算问经过,她猜测他们之间必定有一个美丽的故事,一个出身低下的少女遇上年轻有为的皇帝,他是不是爱过她呢?如果是,那份爱有多少?她让他眷恋多年,即使有了更年轻的留瑕也不愿太过疏远,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他们的爱,在留瑕逐渐老去的日子里,会不会成为留瑕与康熙的阻碍呢?

  留瑕感觉脸上一阵阵热,似乎是他胸膛传来的温度,却不过是她自己发烫的脸颊,她拥有的只有自己……她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胸膛,一种离别的忧伤盈满心头。

  康熙拥着她,这些年来,她逐渐褪去了从前的飞扬骄纵,认真用一个当家主母的态度去看待这个世界。满人的主妇在家庭中拥有极高的地位,而后宫就是一个放大的家庭,却无时无刻不讲究礼法、时令。留瑕的生命被排上了日程,她照着日程走,过得越来越习惯,不再有半点出格。

  承乾宫与敬事房的良好关系,帮助了留瑕在后宫的统治;她与康熙的亲密无间,加强了她的统治基础;照顾小妃子,谁也没有她那么尽心;代行皇后应行的满洲祭礼,谁也没有她那么认真道地;奉侍太后太妃,谁也没有她那么恭敬孝顺;抚养皇女,谁也没有她那么用心。整个皇宫里,除了宜妃与她宫中的人,没有人把留瑕当做敌人,当然,有一半原因是她有强硬的后台。

  康熙嗅着她身上的气息,他的手在她身上摩挲,倒不是挑逗,而是习惯,这让他确切感觉她的存在,他知道她心中梗着卫贵人这根刺儿,宫中很少有人讨厌卫贵人,但是留瑕对卫贵人却倍加提防。为什么?康熙不打算问,他宁愿她心中扎着这根刺,好提醒着她,不要逾越他心中那些不允许她碰触的界线。

  康熙收起反射般迅捷的帝王心术,轻声说:“留瑕,朕昨儿又梦见你飞走了。”

  “我才梦见你又不知跑谁的宫里了,害我等了又等、盼了又盼,都不见你的影子。你最讨厌,连梦里都不安生。”留瑕倚着他胸膛,嘟了嘴说。

  康熙听她娇声抱怨,心头一阵暖洋洋的,他喜欢她表现出对他的在意,而不是嫉妒。他们的生活几乎时时刻刻都卡着一群旁人,说话、起居都要有君臣夫妻之份,可偏是这样的闺房戏语,只有在两个人的时候才说得出来,也就显得珍贵了。

  “这不就安生了?”康熙将她搂得紧些,感觉到她身上传来的香气盈满鼻间,留瑕伸出双臂搂住他的颈子,她抬了抬头,康熙很自然地俯首下去嘬了个嘴儿,唇舌交缠间,让暖阁里的空气也热烫起来。两人良久依依不舍地分开,康熙皱着眉、咂着嘴说:“你今儿的胭脂怎么是苦的?”

  “我在胭脂里加了黄连,专治你。”留瑕娇嗔,康熙俯首弓身,把她压在炕上,索性把她唇上残余的胭脂也吃了个干干净净。

  两人玩了一阵起来,留瑕掠了掠发鬓,心头其实欢喜甜蜜,嘴上却还要嗔怪几句。刚要说话,康熙又扑了上去笑说:“又要生气?又要生气?那朕多抱几回,让你一次气个够。”

  留瑕咯咯地笑出声来,听着她的笑,康熙也笑了,像两个孩子。在宫中,所有人都在笑,可是却很少笑得真心诚意,即使是亲密如他们,也很少能真正笑得开怀,两人在炕上笑得滚成一团,也不知是笑些什么,刚止住笑要说话,一开口,还是喷笑出声。

  盘扣松了、发鬓乱了,夜也深了,留瑕噙着笑意起来穿了衣裳,收拾掉炕边散乱的衣衫,到床上抱了被子给康熙盖上。康熙睁开一双睡眼,见留瑕面有倦容,暗骂自己冲动,连忙抱过她来:“都是朕不好,没想着你有孕呢……”

  留瑕摇头,扯了被子睡好,轻声说:“我也是想得紧了……”

  康熙得意地笑出声来,留瑕看来是真累了,静静地伏在康熙怀中睡去。

  康熙感觉一阵睡意袭来,朦胧中,透过昏黄的灯光,凝视着她的睡颜,他回想着十多年的相处,觉得她似乎是生来就要与他相配的,她是唯一与他一样有三家血统的人,也与他一样早早失去父母。她一点一点地渗进他心里,与他的心融为一体,就连欢爱,都显得那么契合愉悦。虽然他有过无数次快乐的经验,但是留瑕所带给他的,却是说不出的温婉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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