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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可是,东西哪有白拿的?”留瑕擦干净耳挖子,放到旁边去,把下巴磕在康熙肩上,侧看着康熙。

  康熙对她微笑,捏了捏她的手:“不怕,他们有事必定要来你这里撞木钟,你不要答应、也不要拒绝,打迷糊仗,之后告诉朕就成了。朕要允了,你就去答应,要不允,你就说办不成,送的礼、求的事全都登记造册,你自己管着,捏着这些证据,你什么也不用怕。”

  留瑕这才放下心来,看着康熙眯着眼睛,微微地抿着嘴,柔声轻问:“想睡了不是?”

  “困得要老命……”

  留瑕本想让他上床去睡,猛地想起他还没洗澡,连忙推着他说:“皇上快去洗澡,别就这么睡了。”

  “朕累,懒得洗。”康熙闭着眼睛说。

  留瑕看着他赖皮的表情,心里盘算着到底要不要让他就这么去睡,可是,她生在南方,生性爱洁,实在受不得汗味,琢磨了半晌,才羞红了脸说:“要不,我帮皇上洗?”

  “好。”康熙就等这一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浑然不似刚才懒散疲倦。

  留瑕才知道自己上当,又羞又气地说:“又摆圈套,不算数。”

  “你最爱说什么”床上夫妻、床下君子“,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朕全都听得清楚,你可不能赖。”康熙含笑看着留瑕羞得红云盖脸,扬声向外说,“来人,给朕备热水!”

  第二十章 东六宫 康熙二十八年冬

  紫禁城大雪纷飞,白花花的雪堆在太和、中和、保和三殿的明黄琉璃瓦上,从远处看来,像一座座小丘,静静地伏在景山之下,就连金水河上都结了一层冰,雪停之后透出的明月,在金水河上照出沉静的银光。

  冰封的金水河出自玉泉山,引入对应天象的紫禁皇城,皇令不许在金水河边饮马、汲水,更遑论在金水河中倾倒废物,因此,河水出山也与在山一般清。远处的永定河就没这般干净、也没这般清静,因着冰厚,河上总有顽皮、不怕冷的孩子抽冰嘎嘎儿玩。还有些旗人穿了冰刀在冰上追逐为戏,引得旁人纷纷来看,不远处,从南方运上来的货物,就直接装箱在河上拖着走。

  在冰封雪锁的表面下,北京城中十分热闹,家家砧板一片响,在剁饺子馅,旗人管饺子叫“饽饽”,饽饽有甜有咸、有大有小,有些当甜点吃的还用酥皮做外皮,宫中还有饽饽的作坊,能做出几十种不同的饽饽来。由于饽饽有“子孙勃勃”的意思,因此家家户户都要吃,讨个吉利。在饽饽里,小民百姓包个康熙铜哥儿、大户人家包进金银小锭,谁要咬到了,来年必定大发财。

  北京城里各地人都有,汉人学满人、满人学汉人、北人学南人、南人学北人,各地的风俗全都杂在一起,倒也是北京的特色。十二月底,整座城都沉浸在年末的喜悦中,人们都在置办年货,满人爱吃的鹿肉、野鸡、腊鱼、肘子,汉人喜欢的水磨年糕、枣泥核桃、笋子,摆满了大街。

  孩子们趁着快过年,买了新的玩具,响葫芦、太平鼓、毽子,手上抓着蹦儿脆的大挂枣。一旁的小贩吆喝自家的糖葫芦,黄米面包着黑砂糖滚绿豆粉的驴打滚儿更是到处都卖。

  从山西来的商队牵着满载着煤的骆驼进城,骆驼们停在写着“南山高末”、“乌金墨玉”的白墙边,跪下庞大的身子让人下货,嘴里不住地嚼着,鼻孔里喷着雪白的气,孩子们蹲在骆驼跟前,学着它们嚼啊嚼,骆驼的性子太散漫,连看都懒得看孩子们一眼。直到商人揣着大笔银票,眉开眼笑地从商栈出来,骆驼们才懒洋洋地起身,驮着托买的东西,温温吞吞地往回走,柔软的脚掌踩在北京的雪地,留下大大的足迹,随即又被纷飞的细雪覆盖。

  清亮的驼铃声洒落在北京的街道上,被旗人闷声哼着的鼓儿词踩散,一等放晴,许多旗人便带着闷了好些天的鸟儿出来遛遛,怀中揣着蝈蝈笼子,到茶馆嗑牙,或者去听新编的八角鼓书,给八角鼓说书的逗得呵呵大笑。

  北京城里的佛寺道观甚多,城里的耆老士绅,多到各个大庙里捐献香油,贴上大大的条子“某某胡同某人祈愿康熙万岁爷万寿无疆”。人在神佛门前总是特别和善慈悲,故而,乞丐总等在庙门外,向香客乞讨银饭。

  十二月的紫禁城里也很热闹,宁寿宫新修的部分终于落成,称作宁寿新宫。康熙率领在京三品以上官员、宗室诸王恭迎太后入住新宫,仪式完成后,又让新带回来的扬州名角陈明智挑大梁,演了两天大戏,讨太后开心,也让辛劳整年的官员轻松一下。

  宁寿宫的戏台是紫禁城里最大最高的,足有三层,分成天地人三界,三楼能演大罗金仙战孙猴子。孙猴子一翻身,竟从三层楼高的天台一跃而下,翻了两个斤斗,稳稳落地,满朝文武、妃主夫人同声叫好,声震屋瓦。天子驾前本来不许喊好,但是今日是太后乔迁之喜,康熙为使气氛活络,早早传命让大家敞开叫好,文武官员也知道上年纪的人好热闹,都跟着凑趣。

  戏台对面,康熙与太后、众妃嫔坐在二楼;底下用屏风隔成男女两院,各自摆了筵席,吃酒看戏猜枚子,只因为是皇宴,没有人敢划酒拳,文官们讨论戏文的音韵、唱功,武官们注意武戏的拳脚、身法,一些闲散宗室则说起城里各个戏班的掌故、小道消息,哪个班子添了几个旦、谁又用什么法儿坏了哪个名角儿的嗓子……讨论得好不热闹。

  至于另一边的老少格格、福晋们不太看戏,说起各个王府的是非,哪个王爷新纳了几个小妾、哪家的下人在外头欠债让人剪了辫子,说到好笑的地方,用绢子掩口咯咯地笑了出来。汉籍的命妇迈着三寸金莲、旗籍的命妇跨着天足,纷纷穿梭于酒席之间,结交各级的夫人,要给自己的丈夫广结人脉。

  对比楼下的热闹,二楼显得安静许多,交谈都是极小声,略有几声笑,就马上被其他人的静默压了下去,只有杯盘碗筷的撞击声。

  二楼虽与楼下一样张灯结彩,但是富贵气度却比楼下高了许多,正中放着一架黑檀泥金描虬梅松鹤屏风;屏风两边紫檀几上摆着两盆开得正茂的水仙,用一对宣德宝石红水仙盆盛着。这对水仙盆是明宣德瓷中的上品,釉色鲜红、色泽明丽,口缘一线甜白灯草边,俏生生的水仙玉立于上,衬托出一股美人醉酒似的娇艳。

  太后正前方放着三张紫檀八仙桌,铺上明黄缎地银龙纹桌布,器皿用的都是宫藏精品,只见正中央两锅冒着热气的热锅,一是燕窝冬笋锅烧鸡、一是酸菜羊肚羊肠;除了热锅之外,再就是四只嘉靖鸡油黄描青花云龙纹大碗,分别装着——燕窝“万”字红白鸭丝、燕窝“年”字三鲜肥鸡、燕窝“如”字八仙鸭子、燕窝“意”字什锦鸡丝;接着是中碗菜八品,一色用成化斗彩穿莲龙凤中碗盛装,依序是燕窝鸭条、鲜虾丸子、烩鸭腰、熘海参、琵琶大虾、陈皮兔肉、蒸肥鸡鹿尾、冬笋爆炒鸡;再来是吉祥菜四品,按数目排序是一统江山、二龙戏珠、三仙朝圣、四喜如意,还有两个冷盘,都是摆着好看不吃的,为了醒目,都用的是最典型的宣德霁红金彩双龙赶珠盘;最后是数不完的甜食、饽饽、干果、蜜饯、酱菜等,按着品相不同,分别用釉里红描金小莲子碗、穿花龙纹小碟等景德御器厂几年前贡的瓷器,如天女散花一般,排在各色大菜旁边。

  太后是今日的正主儿,自然坐在正中,身上打扮毫不含糊,一件明黄缎面下织寿山福海、对绣龙凤、散绣缠枝花翻箭袖袍子,外套镶紫貂领绛红双织金核桃花、挑不断头寿字云锦长坎肩,襟上别着翠雕子孙万代金别针;耳上按着满洲旧俗,各扎三个耳洞,上面两个各是一颗东珠,耳垂处是一对金凤衔珠镶翠耳坠,珠光翠莹照得半边脸都是亮的;头上梳着一字头,以翠镶碧空花蝠扁方固定,左右各簪着镶金嵌累丝年年富贵簪、镶银嵌累丝福如东海簪,另有其他的旗装头面,自不在话下;左手一串沉香白玉十八子手串,右手一环从不褪下的深色翠玉镯,全身上下打扮得珠光宝气,一派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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