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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祥,你是谁家的小姐?这深宫大院的,一个小姑娘乱跑,可多危险?”康熙和蔼地说。

  丹臻虽然低着头,却聚精会神地听,他还没问她的姓名呢!只听女孩子口齿清晰地说:“奴婢是科尔沁三等台吉、江宁将军阿郁锡的女儿,博尔济吉特氏·留瑕。”

  “哦?阿郁锡的女儿?那你是朕的小妹妹了,知道吗?你的阿玛跟朕的阿玛算是表兄弟呢。”康熙笑了起来,伸出手来,“来,朕看看你。”

  留瑕怯怯地走上前去,雪白的小手,放在康熙长了硬趼的大手上,康熙仔细地看了看她,笑着说:“你长大了,一定会像太后、太皇太后那样,是个大美人儿。到时候,朕一定给你找个好婆家。”

  留瑕羞红了脸,虽然还小,但是她给福晋、命妇们闹得有些烦了,这次随父母进京述职,大伙儿看见她,都说要给她找婆家。她挣开了康熙的手,躲到丹臻背后去,牵着他的补服下摆,不说话了。

  “小妹子害臊了,要不,朕把你指给丹臻吧!”康熙朗声大笑,旁边的小太监过来,把丹臻手上的小刀收走,又不知从哪儿寻来了水,给两人洗手,康熙淡淡一笑,“走吧!”

  两人跟着康熙走。英华殿供奉着佛像,在紫禁城的西北角,离主建筑有很远一段距离,康熙是来帮太皇太后祈福的,他的肩舆停在不远处。他上了肩舆,两个孩子本要跟着用走的,康熙却说:“丹臻是男孩子,锻炼一下,小妹子上来跟朕一起坐肩舆。”

  留瑕让人抱上肩舆,坐在康熙腿上,康熙踢了踢栏杆,轿夫便抬起肩舆走了。肩舆虽然走得四平八稳,不过留瑕坐在康熙腿上,总觉得离地面很远。她向来怕高,又不敢去抓康熙的手,只能紧揪着袍子,有些畏惧地盯着地面。

  康熙静静地看着她,凝脂般洁白的皮肤下透出健康的血色,脸上有细细的汗毛,给阳光一照,像鲜桃般甜净,他感觉到她在轻轻发抖,便问:“你怕?”

  留瑕转过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康熙这才发现她眼睛水汪汪的,像是要哭似的,他柔声说:“不怕。”

  留瑕似乎没有听见,依然紧盯着地面,肩舆轻轻一晃,她“呜”了一声就想放声大哭,但是一瞄见康熙,又忍住了。康熙一笑,他从没哄过孩子,孩子们一哭就让人抱去旁边,从来用不着他担心,可是留瑕那万分委屈的表情,却让康熙觉得怜爱。他将她抱近些:“不怕,颠不下去的,要真怕就抓着朕,嗯?”

  “可额娘说……要遇见了皇上,要有礼貌的……”留瑕凝视着康熙,认真得像个大人。

  “小东西,你倒知礼。”

  康熙微笑,轻轻一点她的鼻子,留瑕羞怯地对他笑了笑。那只小白蝶还在院子里飞来飞去,两个孩子与康熙一起走远了,千门万户的紫禁城中,时光悠悠地斜射在遍布着水痕的红墙上,像是凝固了。

  紫禁城本身只有两个颜色——朱红与明黄,那样鲜明的色彩是属于国家的,在宏伟的人间天宫下,所有人变成了灰的、青的。太监穿藏青、宫女穿淡绿,就是王公大臣的朝服也是石青,黯淡得像随时可以隐没到阴影或者地底去。

  中轴线上的三大殿、乾坤两宫由东西十二宫胁侍,穿过乾清宫东侧的景和门,就踏进了承乾宫地。一片朱红、明黄中,两树雪白从承乾宫的红墙内透出来,看不见树梢,看见的只有如飞鸟般远去的梨花花瓣,由着长风送入青云。

  走进迤逦而开的履顺门、承乾门,阴暗的夹巷前端便是那两树梨花,前端的那扇门像一个画框,把这梨花院落框住,梨花冷香凝在空气里,像是吸进了冰水一般,凉得心肺一阵疼痛。

  冷香默默地凋零了,满地梨花被收拾得干净,花季过后,承乾宫门被牢牢闭锁,一院的女人心事,被封在残余的香气中,静待着下一次宫门重启。

  水溶溶的斜阳独自赏玩了多年的花开花落,宫外、城外的满天战尘,在花影摇曳间轻轻抖落,偶然有两个瘦削的身影穿过,轻轻说了一声“好香”,就离去了。也许其中一人顺手抿了抿鬓角,将鬓边的红绒小花按紧。顺着那乌黑发丝往后,一条油松大辫子梳得光亮,红绒扎的辫坠在腰后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晃动的还有青缎鞋尖缀的浅蓝绒线,擦过地面,几乎没有声音。

  那样身影属于宫女,宫中从来没有独自行动的规矩,一来是怕摸鱼,二来是怕迷了路,三来也是互相监视、别教出了丑事。

  那两个宫女快步穿过东长街,走过永安宫前,一穿过仁泽门就出了东六宫地,走进存放宫中各项所需物品的诸库,什么缎库、茶库、南果房,等等。

  两个宫女走在路上,来往于道间的苏拉太监与粗使宫女们,就都退到道边,轻声说:“姑姑好。”这是原本在理的,但就是老一点的、有点身份的太监,也要喊一声“姑娘”,轻轻点一下头,微微一笑,带着一点点的讨好,侧身离去。这不是谁都能有的光景,只有太皇太后、太后身边的得意大宫女才能露这样的脸。

  两人微仰着脸穿过苍震门,一进了仁宪太后所住的宁寿宫地,仰着的脸就低下来,快步走进宫中。双双在太后跟前福身,用满语说:“老佛爷,奴婢回来缴旨了。”

  “哦?给皇帝做的几样菜,他用了吗?合不合胃口?”太后也是一口流利的满语,她正剪着一丛盆花,头也不回地问。

  “回老佛爷话,皇上说很受用。”

  “嗯……受用就好,还有什么别的说的?”

  “回老佛爷话,皇上说最近正拟着夏天要往口外避暑,问老佛爷可有想去的地方,还是想见什么亲戚朋友?皇上要张罗着给您办。”其中一个宫女将皇帝的话转述一遍。

  太后点了点头,看着窗外,沉思良久,轻轻地一笑:“想见的人多了,一时也说不清爽。等皇帝明儿个来请安,我再跟他说。你们下去吧!”

  宫女们退下去,太后让人收了花剪,走到内间去,梳妆台上放着一串璎珞,她长长一叹,又叫了人进来:“去,把乌兰图雅寻来,我要她给拟个名单。”

  等了一会儿,一个女孩子走进来,看见太后坐在炕边,望着窗外,她听见太后似悲又喜的声音说:“乌兰图雅,今年,你跟着回蒙古去看看吧……”

  “奴婢遵命。”那女孩子蹲身一福,算是答应。

  太后歪在炕边,指了指条桌上的笔砚:“我要拟个晋见的名单,你写。”

  女孩子站在条桌边,将那锭只磨了一小段的新墨用力在砚台里磨了几下,援笔写下一行行直书的蒙文字。透过支起的窗外,可以看见几只麻雀在地上跳动着。太后向那些麻雀微笑,那女孩子已经将名单写好,吹干了捧上,太后看了一眼,挥挥手:“收着吧!出去的时候,让小玲子她们拿点干米,喂一喂麻雀。”

  迟迟春日洒落在金砖地上,稀薄白云飘浮在蔚蓝的天幕,几个小宫女抱着细竹篮,麻雀拍着短短的翅膀来到她们附近,暗金色的米粒落在青灰色的砖地上,不一会儿就啄个精光。那砖地都用细泥浆澄过,米粒也嵌不进缝隙里,麻雀吃饱了,又拍着翅膀不知飞哪儿去。

  宫女们没有主子命令是不能出宫门的,最多也就只能站在门外看看可有一同入宫的小姐妹们经过,除此之外,别无消遣。

  温暖的春日下午,太后正在午睡,阳光照着寂静的宁寿宫。紫禁城中的诸宫都不只是一栋建筑,而是整个建筑群的集合词,每个宫都是由正殿、后殿、配殿与其他大大小小不等的建筑组成。宁寿宫中除了太后之外,还有先帝顺治留下的一些妃嫔。虽说是太后太妃,但是,使奴唤婢的威风下,是深沉的寡妇悲哀,守着一点过往的回忆,咀嚼着深宫中的寂寞,原本不老的,在那样的绝望中也要早早地凋零了……

  乌兰图雅带着一个宫女走出宁寿宫地,她不像宫女们那样穿着淡绿色的袍子,而是灰府绸旗袍外罩秋香色坎肩,梳着旗头、踩着花盆底,往太皇太后的慈宁宫去。由于女眷不能走乾清门,她只能绕了好大一个弯,又从景和门绕过交泰殿、穿过西六宫与养心殿。走进慈宁宫时,早已过了午睡时分,送了太后要进给太皇太后的东西,又听太皇太后问了几句话,才准备退出,却听外头一声通禀:“老太太,圣驾到了。”

  乌兰图雅听了,连忙起身告辞。她是太皇太后的族人,在太皇太后跟前一向不用自称奴婢:“皇上今儿请安迟了时辰,只怕等会儿就往太后宫去,我先告辞了。”

  太皇太后见她如临大敌,笑了笑说:“急什么?皇帝又不是豺狼虎豹,能吃了你?就在这儿等着吧,一会儿跟皇帝一道去宁寿宫,跟着皇帝不用绕远路,省脚劲。”

  乌兰图雅一蹲身,赔着笑说:“皇上是来给您老人家请安尽孝的,我杵在这里做什么呢?再说,我多走几步也不碍的。”

  说着,她就走了,也不走正门,绕到右方的徽音门,一走进夹巷,她就后悔了。要躲着康熙,他偏从夹巷的那一头晃晃悠悠地走来,她只得侧身退在道边,康熙也没有多看一眼,径自往慈宁宫正殿去了。她偷眼瞄去,见康熙身后那一长串的太监、宫女都走过去了,才起身站直了回宁寿宫去。她轻轻地呼出一口长气,不知怎么,脸上这才终于带了一丝淡淡的笑、一种属于女孩子的轻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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