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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糊涂的东西,竟然替你抄起这些来了。”敬妃一拍案几,她的脸阴晴变幻,如殿外灰暗的天空聚集着的滚滚乌云,“在长辈的跟前耍小聪明,这是谁家的规矩?”

  徐氏正要答言,外间通传仁平公主进宫请安。

  待仁平公主坐定后,她吃惊地望着地板上厚厚的集子:“哟,这是什么呀?”说罢拾起集子翻开来瞧,吴尚宫的声音闪烁,如雷鸣匆匆划逝的闪电:“是君夫人抄写的《内训》呢!”

  “哦,原来还在抄《内训》呢!”仁平公主提高了音调,关注里明显带着嘲讽。

  徐氏的脸色犹如风雨前摇摆的蒲草,明明已是瑟瑟发抖:“慈殿娘娘,请、请您不要误会。”却仍在狡辩,“大君他是帮臣妾抄写了些,但只有几本而已,其余确实是臣妾自己抄写的。”

  仁平公主这里翻翻那里看看,指着集子笑容可掬:“确实只有几本是三弟的手迹,慈殿娘娘您就别埋怨三弟媳妇儿了,这已很为难她了。”她这话,初听起来很软,是为徐氏开脱。

  “要罚的人是三弟,不在政事上做文章,倒给媳妇儿当书童,是我们脸上挂不住。”其实却是明目张胆,挑唆得紧。徐氏睁大一双明眸,目光生厌,匆匆扫过仁平公主,她当然听得出仁平公主的不怀好意。

  敬妃拢着衣袖探了探身子,我看到她的日渐佝偻的脊背微微起伏,她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君夫人,希望你以后做人要诚实,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徐氏耷拉着头,盘发上的珠花亦低低的:“是,臣妾都记下了。”

  “那么,你从明日开始,进宫继续课业,并且再罚抄一百遍。由宫人来监督,以示思过警醒。”敬妃下了逐客令。

  她自是垂头丧气,离开内殿的时候被缠裙绊住身子,宫人连忙上前搀扶。即使隔着推门也能听到嫌恶的声音:“走开,谁要你们来扶。”她打心底觉着憋屈。

  仁平公主则是啧啧摇头,仍嫌不够:“到底是出身不同,”言罢,抬眼望敬妃。

  敬妃对徐氏的不满,已昭然呈现于脸上。其实,若是往常,她会责备但不会如今日这般严厉,徐氏今日之举,是撞在风头上。

  打上次从嫔宫的家宴回来之后,敬妃稍有不顺心之事就嫌烦躁。我当日的揣度是正确无误的,她连日来少了平素的沉静与平和,中宫殿的宫人们,最是会看脸色的,个个都小心谨慎。

  “你今日怎么有空进宫来了?”敬妃转回神,语气里还是烦躁,仁平公主提起裙摆坐到敬妃的近前,替她捏着肩:“惦记着慈殿娘娘呗!”

  敬妃抽动了嘴,终于露出笑容,如经久不见的阳光,令众人都暗暗的松了口气。

  用罢午膳,仁平公主留在就善堂午休,因天气暑热,一场暴雨又迟迟下不来,空气里愈发潮闷,烧厨房给敬妃做了桑菊饮,她疼爱仁平公主,便命我给其送一碗消暑。

  隔着推门,吴尚宫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她前脚离开中宫殿,后脚就跑去那头,说话可难听了,真是、真是,哦嗬,真是令人说不出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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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这徐氏,坐着软轿离开宫廷,窄小的轿厢,令她备感压抑。想起今日在中宫殿所受的屈辱,心中那抑郁又无从排解,就算之后去了嘉荫宫,与徐氏的一番抱怨,非但没得到开解,倒是这做姑母的,往侄女的怒火里拨火浇油。

  “婆婆跟媳妇儿吵架,最可恨的不是婆婆而是劝架的小姑子。等你怀了身孕,生了儿子,她们敢这么对你吗?那群下不出蛋的母鸡,还不得乖乖闭上她们的嘴,至于那个吴尚宫就是一贱婢,你难道还怕她?”

  自然是不怕她。顺凤掀开轿帘,潮热的天气,依旧无风,而她一张俏脸略为平静。摇着扇子,别说区区一个吴尚宫,那个什么仁平公主,又有什么可怕的,将来连那个道貌岸然、假装贤德的嫔宫都得看着脸色行事。

  她勾起唇角,自信满满:“我徐氏嫁给永安大君,是妻以夫为荣。我牢牢抓着了这个男人的心。将来生了儿子,就是母凭子贵,指不定我的儿子还能坐上宝座呢!”她是聪明的,亦是充满欲望的。

  想到这里她洋洋得意,她自小立志要做这朝鲜最美丽、最尊荣、最幸福的女人。一手抓着丈夫,一手能拥有尊荣,荣华富贵、爱恋亲情,她要占尽,她相信自己的倾人城国之貌,和七巧玲珑之心。

  君夫人徐氏这厢做着女人的梦想,那厢她的丈夫永安大君,在她回府的路上,亦坐着软轿离开。两轿擦肩而过,相互自是都瞧见了,同时打起轿帘:“相公,您这是要去哪里?”

  “柳城君几个约我吃酒。”永安大君含笑望着美丽的妻子。

  徐氏一撇小嘴、满是幽怨:“您不许去,我今儿在宫廷被慈殿娘娘责罚,还被仁平姐姐耻笑,受尽了屈辱!”

  “夫人,我早去早回,你耐心在府上等我。”永安大君出门心切,也极尽安抚。

  明月楼层层珠帘传来柳城君爽朗的笑声:“哈哈,听说你在路上被绊住了脚。这娶了美娇娘,就被拘得这样紧,天天关在家给君夫人抄书呢!”

  永安大君被臊得一脸通红,一摔帘子:“男人大丈夫,岂能为妇人绊住脚。”

  “切,你还不是在我这里说说罢了。自你成亲这三个月以来,何曾出来过一次。”柳城君吹起浓密短小的胡须哂笑着,“行了,今儿带你来,是另有所请,快进去吧!”他拖着永安大君往珠帘深处走去。

  一个剑眉星目的女子,身量高挑,不曾穿女子的罗衣筒裙,而是身着男子所穿之绸衣,通体青龙之色,气宇非凡。她一双星目深不见底,温文里透着精明。

  “怎么会是跟个女子?”永安大君一脸狐疑,眼睛里满是戒备。那女子上前微微弯了腰,俱是男子之见礼:“素闻大君为人正直,不入风月,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请受小人一拜。”

  柳城君指着那女子,眉飞色舞地说道:“当她是个男人吧,人家可是名满朝鲜商界的能人,松山大房林鹤远先生。”

  永安大君依旧不曾松解,仍是谨慎:“林先生不在松都经营买卖,来都城做什么?”

  林鹤远从一旁掏出锦盒:“以小人的身份谒见大君,实属玷污了大君的门楣。小人其实是受家父所托,给大君送庆婚之仪,故专程由送松都来到汉阳。”言罢,双手恭敬地呈上贺礼。

  柳城君连忙接过礼物,不拘小节:“人家不远千里,你连看都没看,就拒人于千里之外。”

  林鹤远见永安大君如此谨慎,倒不以为然,径直打开锦盒:“不过一幅字画,即非金银财物,也非稀世古玩,而家父手拙所绘之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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