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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最年轻的尚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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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春意渐浓的夜晚,内人寝所的院子里,几只虫儿唧唧叫着,使夜显得愈发沉静。我盖着薄薄的被子,怎么也睡不着。而我身旁躺着的高内人,是自幼一块儿长大的同伴,我侧耳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小心地翻身,生怕扰着她。

  这一夜,我是如此兴奋。因为到了天明,我的心愿就可以实现了。细细算来,我入宫已有十二年。十二年前年仅五岁的小女童离开了父母双亲,进入宫廷,经过内人试成为宫女,岁月更替,我已十七岁了。

  宫廷有数百如花宫女,我跟她们有着相同的命运。只要进入宫廷,生就只能属于宫,死也只能属于宫。宫女子,无论是后妃、宫女,甚至是打水的下女都是当今主上的女人。

  我入宫,是因为家道中落。郑氏家门祖上曾是高丽名臣郑梦周之后,到了太祖开国,名臣变罪臣。幸蒙世宗大王恩赦,予以平反。只是到了如今,空顶着两班的虚名,族中诸人,吃穿用度与平常百姓无异。

  宫廷的生活,是比家里要强,每月的俸银,还能贴补家用,若是做到一定的品阶,自然水涨船高。更重要的是,宫女的品阶,在内命府也是一定的官职,这远远超出了当年想要吃好穿暖的要求。我当然是向往的,自进宫那日起,我立志要出仕后宫。

  一个宫女如何出仕后宫?不过是两条路。一是能给国王侍寝,那是每一个年轻宫女的梦想,随着时光的流逝,只有极少数幸运的宫女,能得到圣恩。而更多的宫女,只能走上漫长的晋升之路,于是第二条路就是从内人做起,经过数年升任尚宫,然后年迈出宫,直到终老。

  当今主上严宗,年逾七旬。在位三十余年,一生为人严谨,不近女色。后宫除中殿敬妃,嫔御只有恭嫔徐氏、淑仪朴氏。君王迟暮,宫女们于是纷纷侧目于东宫。

  东宫未到四十,也算是正值盛年,因主上后宫稀少,东宫除嫔宫外,并未再娶良娣,如有宠幸内人,也只是承恩内人,并未给予较高的名份。但即便是这样,年轻的宫女们还是削尖了脑袋,设法到东宫谋差行走,以期接近未来的君王。

  这是一条何其漫漫艰辛的道路。于是,当年轻的宫女们争奇斗艳地打扮自己希望能引起东宫注意的时候,我的辛劳付出自然是有了回报。想到这里,我的嘴角泛起一阵笑意,这是我做中赞内人的最后一个夜晚。

  我将离开内人所,搬到新的寝所。我将有宽敞的居室;将换下粉红的宫装,换上碧绿的唐衣;将解下长长的发辫,挽成厚重的盘发;将会有低阶的宫人向我行礼。在这样兴奋而愉悦的畅想之后,终于睡意袭来,我阖上眼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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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盈盈行过大礼之后,抬首之间我已是中宫殿正七品中赞尚宫,掌管中宫书信,又称为封书尚宫。

  这一年我十七岁,是朝鲜后宫历史上最年轻的尚宫。

  我的上司是中宫殿至密尚宫吴尚宫,亦是我的恩师。这会儿她严厉的面庞展现出难得的笑容:“从今日开始,你随侍在殿外,听候中殿娘娘的指派。”

  我谦卑地低下头:“是,一切但凭娘娘吩咐。”

  吴尚宫正欲离去,她突然转回身细细打量了我一番:“只是有些可惜了你这容貌和身段,你最近愈发出落得清新可人。我常常纳罕,为什么不打发你到东宫去,至少也比我这婆子过得要强。”

  我微红了脸,小声说道:“奴婢承蒙娘娘照顾,奴婢过得很好。”

  吴尚宫不置可否地笑笑,径直离开,她的步伐急促,一如她干练而严厉的风格。我赶紧迈着细碎的步子,紧跟其后。

  中宫殿又称西正间,位于昌德宫大造殿的西隅,是当今至尊的元配,严宗之正妃敬妃的寝宫。早在我是内人的时候,就在中宫殿当差。

  因为身份卑微,是难以在近前侍奉上殿的。如今升为尚宫之后,若中宫颁布教旨,我便能从外间进入内殿,在敬妃的近前笔墨侍候。这在宫女中,是难得的荣耀,就算是尚宫里,也是难得的美差。由此,我对这位内命府至高无上的主子,也开始有些许了解。

  敬妃与主上的年纪相仿,她今年已过六十五岁,与主上少年结发,情分很深。女子到了这个年纪,自是满头白发,青春不返。

  我曾悄悄窥探过敬妃的容颜,虽然满是皱纹,但她的五官长相还是很端庄的,想必年轻的时候,也有一张圆润而饱满的脸,柳眉细眼,谈不上倾人城国,却也是清秀的。

  更难得的是,敬妃偶然抬首,瞧见我在打量她,此亦为大不敬。她只是轻轻看了我一眼,目光柔和而并未有苛责。我紧张地赶紧低下头,脸涨得绯红,她却只是和气地说道:“虽然穿着尚宫服,这个年纪还是孩子呢,你也别太拘束,我这上了年纪的人,也不会朝打暮骂的,今天叫你来给我写封家书。”

  我暗暗松了口气:“奴婢惶恐,多谢娘娘不罪之恩。”于是,轻巧地打开文具匣,铺开宣纸,研墨提笔,静待吩咐。敬妃虽然身份尊贵无比,她在宫廷的生活也是寂寥的,每日给王室和族亲撰写书信是身为中宫殿必须遵循的礼法,亦是消磨时光的方法。

  听吴尚宫说,敬妃年轻的时候,总是亲笔书信,以示诚心,如今她年岁已高,方召封书尚宫,故尔中宫殿有了这个空缺。

  她倚靠在柔软的背枕上,抱着双手,长袖内似乎有念珠轻拨的声音,伴着她柔和的声音娓娓道来:“永安吾儿,为娘服用你日前进奉的汤药,风火眼疾之症已安好,此孝心可嘉。时逢夏初,素知你怕热,特赐大明皇室赏赐的江南贡缎数匹,予你戴衣,此衣敝体,如母怜儿,端午佳节,盼入宫一聚。”

  我一一记下了,并重述了一遍,她沉吟地说道:“你将书信交予吴尚宫就好,不必对人提起。”我自是乖巧地点点头,捧着书信缓缓退出内殿。

  3

  就在我正要退出内殿殿门的时候,敬妃突然说道:“且慢。”

  我赶紧走上前:“中殿娘娘请吩咐。”

  敬妃坐直了身子,目光落在我身上,漫不经心地说道:“对了,我适才想起打发吴尚宫到大殿去了。不如,你领了对牌,替我走一趟,将书信及礼物送到大君府。”

  听到能出宫,我的心中十分激动,微笑着:“是,奴婢一定尽心完成娘娘交代的使命。”敬妃从一旁的案几上拿出早已包好的布匹递给我。

  敬妃如此珍重,我暗暗想到,早就听说敬妃素来疼爱幼子永安大君,如今一见果然不假。当今朝鲜王室,严宗与敬妃育有三子一女。长子早殇,长女仁平公主出嫁多年,次子一出生,就封为世子,即东宫殿下。敬妃于晚年产下幼子,封为永安大君。晚年得子自是百般宠爱,听说为着大君年长出宫之事,敬妃曾多次恳求严宗,准予其留在宫廷。

  于是,我将书信小心折好,封于信封内,并将书信怀揣于中衣。敬妃方放心地点点头,临别前她依旧是和气地说道:“我要是没记错,你姓郑是吧,郑尚宫这就办差去吧。”

  挽着包袱刚退到殿外,就有中宫殿上赞内人杨内人给我送来对牌。她是伺候敬妃茶水的至密内人,中宫殿上上下下的尚宫、内人、仆人最是勤谨的,这多是缘于吴尚宫严厉的调教。

  杨内人递上对牌:“郑尚宫娘娘,这是出宫的对牌,此刻为巳时,宫门外给您备了轿子,请您在酉时前回宫,过了酉时宫门将关闭。”

  我未曾多想,满心欢喜接过对牌,却从不曾想今日出宫,会改变我一生的命运。坐轿子要如踩在云端,轿中的人坐着才舒服。我的心情,此刻何尝不是飞入云端呢。

  掀开轿帘,就这样出宫了。宫外官道上人来车往骆驿不绝,有达官贵人,也有走夫贩卒,还有穿红着绿、头戴纱帽的艺妓,扶着丫环,扭着水蛇腰,引得满条街人争相观望。这不就是我记忆中汉阳的街景吗?

  那是十二年前入宫前最后的景致,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宫廷的空气是清新而冰凉的,而宫外的空气是嘈杂和喧嚣的。到底是少年心性,我已揣度着,若去完永安大君府邸尚早,便想一路赏玩回宫。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光景,就到了永安大君的私宅,其实永安大君府邸就在宫廷正对面仁王山脚下。郁郁葱葱的庭院,青瓦白墙,十分雅致,府上奴婢仆人稀少,适有大君府管家上前:“这位尚宫娘娘,可是吴尚宫娘娘打发出宫来的?”

  我微微行了礼:“我姓郑,因吴尚宫娘娘在办差,故尔中殿娘娘打发我走一趟,给大君送书信及礼物。”管家望着我手上提的包袱,叹了口气:“原来如此,郑尚宫娘娘,真是不巧,大君才出门去了。要不,您把书信及礼物交予我吧!”

  我抱着礼物有些迟疑,想着大妃十分慎重,只得说道:“大妃娘娘希望大君务必带回口信,我还是在这里等等大君吧!”

  大君府的管家,其实是个年轻小子,年纪不过二十六七岁,并非是一般官宦人家的糟老头子管家,这倒令我有些意外。他见我执意如此,便领我到西厢房宴客厅等候,沿路他说道:“小人姓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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