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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他的脸贴着我的额头,“什么都不要说。我有你,就够了。”

  我的手指描绘过他肩上的齿印,很深,但是没破皮,过几日就会消失得什么都看不到。或许我的存在也同这齿印一样,让他疼,让他挂念,但是终有一天,会淡出他的生活,不复记忆。

  萧暄又坏笑着慢慢欺身过来,双眼热切地盯着我,充满着爱恋和欢喜,还带着恳求。我温顺地浅笑,伸手搂着他的脖子,觉得这样抵死缠绵,直到世界末日,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次日我们告别大妈,继续往南走。没有确切的目的,没有确切的时间,也没有了身份责任负担,我们两人相识以来头一次这么无拘无束,像一对江湖闲客。

  中午经过一个县城,我们上酒楼点了饭菜。萧暄虽然出来匆忙,身上倒是银子银票带了不少,起码我们不会饿肚子。

  酒楼素来人多事杂。饭吃到一半,邻座几个男子的谈话声传入我们的耳朵。

  “新皇帝这月初九登基,听说要大赦天下呢!”

  “皇帝大赦天下不过想着讨好人心,那牢里冤屈之人也就罢了,可是我和兄弟们费尽力气花了四年多时间才捉回来的江洋大盗,这转眼就又要放出去危害人间。好事也都变成了坏事!”这个大汉似乎是个捕快。

  旁边人叹了一声,“东南地今年冬天突然流行起一种怪异疫病,病人高烧不止,身上流脓,沾之即过身,现在已经死了不少人了。也不知道新皇帝会怎么处理?”

  另外一桌人听得感兴趣,凑了一句:“嗨!不说远的,就说京城里。四大家族正忙着打帮结派,听说连咱们刘县爷都收到了京城里大人的好处呢!”

  萧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旁人哈哈笑道:“张大力,你一个卖布的,哪里知道那么多大人们的事!”

  “我家婆娘的兄弟就在刘县爷身边做事,可是他亲口告诉我的!”张大力急忙申辩。

  又有人说:“听说新皇帝要立陆家小姐做皇后?”

  “怎么听说是谢家?”

  “那陆家据说持掌着近半的兵权呢!”说话人尖着嗓子,“皇帝不立他家女儿,他服气吗?”

  萧暄脸上已经乌云密布。我不禁握住他的手。他忙对我挤出一个安抚的笑来。

  一个中年文士说道:“这位大哥,正因为陆家权重,皇上才不立陆家女儿为后啊。不然陆家权倾朝野,可不又成了第二个赵家了?”

  我忐忑不安。萧暄握着筷子的手已经关节泛白。

  那些人还在继续说:“自古外戚是一患。希望新皇帝可要当好,别再弄出一个陆相陆后闹得来了。”

  那中年文士道:“圣人有言,天下唯有德者居之,无道无德所以才会丧家乱邦,中土不宁,则四方勃兴,天下不靖,便盗贼蜂起。如今新帝以神功武德,驱胡虏,逐叛逆,四海咸安,天下升平,万分难得。可千万不要让天下人失望啊。”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然后话题又转到当地名流嫁女儿和油米价格上去了。

  我和萧暄都已吃不下饭,匆匆结帐离去。

  萧暄买了马车给我乘坐,他亲自驾驶,玄麒就听话地跟在车后。

  走了两个时辰,转进山里。山林里树枝上挂着晶莹的冰条,有红嘴白羽的寒鸟在梢头鸣叫。忽然闻到一阵清香,大片深绿雪白中,出现一树嫩黄,竟然是腊梅。

  我的欣喜萧暄看在眼里,他冲我帅气一笑,突然纵身一跃,身影敏捷,摘了一枝梅花,又反身跃了回来。其间马车依旧悠闲地行进着,丝毫不受影响。

  “给。”他笑着一把拥住我在怀里,将花递到我手上。

  我激动欢喜,转过头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真乖。”

  “喜欢梅花可好说。现在季节正好,带你去梅县看香雪海。”

  我说:“梅花有傲骨头,香自苦寒来。”

  萧暄突然大笑,“我还记得你那断句断得乱七八糟的歌尽桃花扇底风!”

  “你不得不承认我的分析有道理嘛。”我笑道,“桃花落了,人离别了……”

  萧暄捂住我的嘴,“我们不说离别。”

  入夜投宿客栈,我们紧紧拥抱着,纠缠着,多想就像两根藤蔓,缠绕在一起,永远都不分离。那些焦虑、痛苦、爱恋、不舍,全部都发泄在这个没有月色的夜里。昏暗中我只能看到萧暄的一双凝视着我的眼睛,湿润深邃,带着让我心酸的感情。

  我说:“缘分是一条红线。从你的手,连着我的手。不论将来我们分别多远,它都牵系着我们。就像放上天的风筝,只要你拉线,它还是会回来。”

  萧暄深深吻我。

  我问:“你快乐吗?”

  “当然!”萧暄温柔摸着我的头发,“有你在,我当然快乐。”

  我在黑暗中微笑,“我也很快乐。这两天,前所未有的快乐。”

  萧暄笑着吻着我的脸颊,声音充满柔情。

  “谢昭华,我萧暄何其幸运,遇见了你。”

  是啊。我笑,“三生有幸。”

  萧暄搂紧我,慢慢坠入了梦乡。我却没睡着,一直睁着眼睛,看着这一片黑暗。

  我回忆一切,从当初翻墙越内的身影,到今天依偎温存的情人,从一个天真快乐的小女孩,到今天忧郁惆怅的女人。他在蜕变,我也在蜕变。到底是现实最能磨练改变人。

  但是我总结走过来的每一步,都没有后悔过,付出的感情,都是值得的。西方有句话,叫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中国人也有个更加激烈的词叫至死不渝。我同萧暄,还没有至死不渝,但是已经足够荡气回肠让我们回味终生了。

  夫复何求?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几声梆子响。我轻轻挪开萧暄搁在我身上的手,从他怀里钻出来,给他盖好被子。我点上灯,穿好衣服鞋子,又梳起了头发。

  一切整顿完毕,我才开口说:“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宋子敬走了进来。

  宋子敬走到床头去看沉睡着的萧暄。

  “他没事。”我说,“我给他下了点药,他大概明日中午就会醒过来。”

  宋子敬转过身来看向我。云香死后就没有近距离看过他,这才发觉他瘦了很多,眼神却变得十分犀利,以往收敛深藏的锋芒,渐渐展现了出来。

  我说:“你比我想象的来得晚了点。”

  宋子敬叹息一声,“我见你们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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