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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我偶尔会去拜访徐端己。田乙乙聪颖美貌,聪颖美貌的女子大多虚荣,给足颜面,她便安生了。

  白日的大多时光,我都在月照宫跟随答喜。某日,我忽然瞧见了有一阵未见的蒋贵人,发现她比之初入宫廷,神色安详多了。聊了几句,才知道自从孙文姝搬出昌华宫后,两人走动更方便了,加之孙文姝颇有人缘,家世又好,与几位新晋才人关系都不错,蒋贵人多了几位说话的,心情逐渐转好。

  与我说话,蒋贵人依然拘谨,我也不为难她了。说了阵后,就与之告辞。回到昌华宫,胥红来见,捧了一大叠抄书的女诫。她不来找我,我都忘了。夸了她后,小女子眉间含喜,嘴上却谦词连连,看来她该多抄抄书。

  春光明媚,我身旁的一切仿佛都很光亮,宫外的事似乎西日昌也办妥了。大杲、南越两国联手,压制住了江湖纷争,鼓吹友邻睦爱。此外,周怀梦又苦了好几日,南越王遣使又赠新婚夫妇大批礼物,西日昌要回礼,回礼就要找他。

  南屏山的事就此不了了之,叶少游回去了,叶道人没道理再揪着不放,两国的君王也礼尚往来翁婿亲爱,江湖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平静。可是,不平的永远是人心。

  与西日昌的一种说话方式吻合,一日黄昏后,我回到寝室,案上镇着一封公文。我打开一看,方知原来这日一早,西日昌便出了盛京,他命我与陈风驻守宫廷,朝廷上的事则由邰茂业等重臣打理。

  “骗子!”我几乎撕破了文纸。他说漏嘴的话根本是谎话,从一开始他就不打算带我去。他在平静琐碎的时日中,突然抽了我一冷子,自己走了。

  我急急赶往月照宫,答喜也已离去。蒋贵人畏我神色,哆嗦地道:“答宝林要我转告你,不准离宫!”

  我斜她一眼,她手扶墙壁。

  走出月照宫,陈风悄然尾随上我。我恨恨地问:“陛下究竟想做什么?”

  陈风道:“大人不必担心,照陛下的吩咐做就是了。”

  我心暗咒他铩羽而归,嘴上却问:“你可知陛下如何打算?”问了却白问,陈风是一问三不知,他只知看紧我,西日昌不愿我去南屏。

  我又去了太医院,二苏都不在。陈风不问他就不说话,一直跟着我。

  顺着太医院的回廊,走过御林,穿过水榭,天色已黑。最后我伫立阆风湖畔,静静地思索。我究竟该做什么呢?他不要我去,我就不去吗?我去了是何意义?何时我如此挂念他的安危?他自己也说了,他不打没把握的仗。

  对着阆风湖,我忽然一笑。管他那些个,我姝黎何时这么婆妈,这么举棋不定?想去就去了,他一句不准,就挡得住我吗?

  当断则断,处事要果决。再说我又不是为他去的,我就是看看他死不死,如果危险我就出手,不危险我看看戏而已。绝世高手对决啊,平日里如何看得到?遵他命不掺和就是了。

  西日昌不能死,我还要靠他给我打葛仲逊。再多加一条微不足道的理由,用得好好的东西,若少条胳膊或短条腿的,以后用着不舒服。

  我轻易地说服了自己,轻快地回昌华宫。陈风略有异色,但依旧不语。

  回到寝室,我首先找琴盒,一拿才知里面竟是空的。这厮做得倒绝,连“永日无言”都给我藏掉了。没了琵琶,我另找面具,柜子里一翻查,发现他带走了一张粉面哥儿的,别的都在。

  我换了灰裳,唤来陈风,乘他不备,下了禁忌。他苦着脸道:“陛下说,大人若擅自行动,后果自负。”

  我心意已决,对他冷笑道:“我赶他前头回宫不就得了?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说了你后果自负。”

  想了想,我解开陈风禁忌,又道:“这一去得好几日,也不知宫中谁能为你解开。你也清楚,我要去,几个你都拦不住。话我就不多说了,你留在宫里多多担待,等我回来。”

  陈风却不肯,死性子还跟当初一样,拼死拦路。他比当年修为更高,但我更今非昔比,三下五除二,一掌击晕了他。将陈风拖入寝室桌下,关门后我飘身而走。

  凭着腰牌,我出宫畅通无阻,还顺手牵了一匹枣红马。夜间盛京宵禁,我牵马而行。灯火通明的盛京城分外绚丽,一种异样的滋味浮上心头。我的人生在此改变,黑夜之中,万家灯火闪闪烁烁,大杲的气息透着豪情和浓烈。

  一样户稠人众,宽街大道,它却不似西秦京都的声色犬马。少奢华的丽街华楼,多是阔院广厦,少胭脂腻香少靡靡情曲,多是男儿粗犷声响干脆。而寻常的盛京百姓质朴豪爽,面上身上大多都洋溢着富足、热情。

  走着走着,我萌生了从来未有的念头。这也是我的城市,我的第二家乡。如果说以前的我只为自己活着,那现在我则想为我的家乡活着。什么时候,我远在西疆的家乡能像眼前一般?

  我开始有点了解大杲臣子的想法:让天下共同得享盛京的富强,把天下交给最强干的君王。虽然他们的君王也有点毛病,但比起另外两个,比起前朝大多数君王,更有能力。好坏不是评价一国之君的标准,能力高低才是。

  为了这一信念,大杲的臣子们接受了弑兄篡位的昌帝,为了这一信念,大杲的臣子们大多舍私为公,所有的争论和努力都目的一致。

  我在盛京南门出示了腰牌,通过城关。回望夜色中的都城,我无限感慨。需要懂得才会欣赏,需要理解才能行动。我还没有全部弄懂西日昌的意图,但我已然决定,自己去看个明白,弄个清楚。

  出了盛京,我急赶南屏山。卫尉的腰牌很管事,驿站换马官吏没有半句啰唆。

  越近南屏,我越觉江湖多侠士。不少大杲武者也与我一般,正赶往南屏忘忧峰。

  拜丑妇面具所赐,南行一路我并不惹眼。徐端己这点倒没说错,江湖儿女对容貌妍丑并不放心上。

  到了南屏山北面,我这才发觉镇南将军上官飞鸿派重兵驻守了南屏的上山要道,严禁大杲的武者通行。军士们转述西日昌旨意:我们这么多人围堵南越一支,忒不像话,要看热闹的全部山脚下待着。

  大杲的武者虽然失望,却不肯离去,住满山脚各家客栈,等候山上传下消息。

  我也坐于一家乡野茶寮休憩,琢磨自己该如何上山。显见西日昌不想大杲的武者掺和罗玄门与嵩山派的约斗,动用了军队坚壁清野。我若想上山,只有三种法子。

  一是出示腰牌,以罗玄门人的身份光明正大上去。但想到陈风转告的后果自负,我就心凛。

  二是冒南越嵩山武者之名上去,不过被揭露后,后果更严重。

  三就是偷偷摸摸自己爬上去了。

  放下三枚铜板,我欲离去。茶翁却追来还我两枚,“姑娘,老头我不挣钱,回个本就成。都是咱大杲侠士,都为罗玄门助威来着,老头咋好意思多收你钱?”

  我谢过了他,牵马时转念一想,便去找茶翁寄马。茶翁还不肯收钱,一旁一位粗壮汉子帮衬了句,“这位茶翁啊,茶钱你要回本,帮人养马也得备下草啊!这钱要得!”

  茶翁这才接过钱,我对那汉子点头示谢,而后出了茶寮。不想没走多远,却觉汉子追了上来。

  我停下脚步,他赶到后,嘿嘿一笑道:“看你寄马,就知你打算上山探路。怎么样,一块儿去?”

  我皱眉打量他,方正黑脸,一双小眼炯炯,从面容上判断是个外憨内精的家伙。再看他随身携带的一口九环刀,手上厚茧,细细感知下,此人修为至少到达上元初期。

  “走!”不与他废话,到了无人山壁前,我施展身法,轻盈地攀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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