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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我也望他,觉着这一刻他的神情是真的。他正色道:“我想要你的孩子,只要一个。”

  我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并非骨鲠在喉,而是胸腔堵了。

  他忽然转了脸,继而道邱腾:“这邱老贼,每次密谈,门前都要摆几个幌子!这小处仔细,大处脑子从来不用,就是要人,有人了,名才跟着来。”

  西日昌娶了邱雅,一直容忍只为自己牟利并无作为的邱腾,令我想到帝皇权术。他不仅笼络了一批死心塌地追随的臣子,还平衡了大杲权贵的势力。没有一枝独秀,白家捞了把蛮申江之财,邱家聚了把西秦仁义;白妃二子,邱氏得了目前似乎最受君王喜爱的皇子。另有无出的柳妃,她从来最受西日昌重视。

  再望西日昌,胸口堵得更甚,这个男人黑得越来越漂亮,就像一个无底黑渊,却闪烁着比白昼日中更灼目的光芒。

  他发现了我的目光,调笑道:“你这样看我?目光像要吃人。”

  我垂目,他在地宫里说每个人心底都有头野兽,他没有说下去。

  有的人关不住野兽,有的人根本不关,大多数人在二者之间摇摆。想关又关不住,一直到最后承认。或许这世上有人心底没有野兽,但我所认识的这样一人自身被关押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诛。有些不恰当,但刚好是这情形。和大部分人不同,被称为弱势群体。有的弱势群体明显不被接受,有的受推崇的同时却被人划了界限。知道太好,所以自惭形秽,知道太高,所以望而止步。这就是隔绝,表面的隔绝和内心的隔绝。

  堂而皇之承认心底有野兽的人,一种被人不耻,另一种则控制一群野兽。

  我被西日昌抱住,马车平稳向前。被揉,揉皱一颗心。

  从这夜开始,我的日程调整了。西日昌说清华池离昌华宫太远,还说卫尉的事儿太简单。于是,我挂着卫尉的虚职,一早去月照宫继续研习万象诀,午间回昌华宫跟着西日昌,晚上住他的寝室。

  我们之间的关系起了难以言说的变化,有时甚至在午后,他都会求欢,而我有求必应。我总觉着我不是三千宠爱在一身,而是三千需求在一身。但我已然触及了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情愫,作为大杲帝皇的他实际乐趣很少。除了权柄、武学,他的爱好就只有女色。诸如乐音、绘画、诗歌等等,他都不喜,而我也比他好不到哪里。

  我开始明了,我们都很难找到放肆情感的通道,我们各自背负自己的命运重枷,压抑至极。他让我发现,并且不得不接受这么一个渠道。俗话道,人生得意须尽欢,俗话又道,及时行乐。我以为,在我还能拥有还能占有的时候,就尽全力去做。悲伤当放声大哭,欢喜则敞开地笑,释放出所有的情绪。不能所有事都释放情绪,那么就在这个堕落的渠道里爆发。

  所以我们都很愉快。从西疆走出后的那么多年,我真正笑的时候屈指可数,可现在我在笑,春风在笑。我不知道我能否笑到最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笑容会消失,但我真的想笑,在笑。

  我修的万象诀和赌有关联,男女情爱又何尝不是一种赌?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只有抱柱的傻尾生,痴情绝代都是悲剧,都是死了,死了才被镌刻,活着的是世间寻常夫妻,没文人骚客过多赞誉,有的只是平淡,和他们自己记忆中的永恒深情。所以若赌男女情爱,毫无赌胜的立场,立于不败之地的是时间和记忆。

  笑过,情过,足矣。

  西日昌终于听到了我的呻吟,莺燕呢喃,其实和世间所有女子在情场上并无不同,但他却笑了很久,颤了很久。

  春花开了,艳阳渐暖,冰冷不知何时融化于心底。

  四 有女名乙

  跟唐长老专心致志地学了半月万象诀,一日接近中午,我辞别唐长老的时候,宫人来报,胥嫔求见我。

  月照宫的正殿,我见到了双眼红肿的胥红。一问,原来她不似当日孙文姝有苏堂竹的医鉴,用不着觐见皇后,而现在徐皇后的身边有个能来事的田乙乙。因胥红顶了我独宠之名,田乙乙每次见她都少不了一番羞辱,今儿玩大发了,胥红实在忍不住,跑来找我拿主意。

  我温声道:“你受委屈了,是我疏忽。”这些日我无暇抽身,又不住原来的地儿,胥红轻易见不着我,我也没往小地方和旁人身上想过。

  胥红又抹泪,啜泣道:“大人,她连你一块儿骂了。说大人好大一堆难堪话,苏太医只辩了一句,就被她掐了老半天,我估摸苏太医臂上都是青。”

  我问:“她怎么骂的?”

  胥红连忙道:“她不知道大人的事,就骂大人混在男人堆,也知道没脸见人,所以成天戴个面纱。”

  我没气,反倒因她欣慰。她长进了,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我多抚慰了她几句,和她一并回昌华宫。路上我问:“你想搬到别宫住吗?”

  胥红踌躇道:“我还是留在陛下身边吧,万一陛下和大人用得上我……就算用不上,我远远看看陛下和大人也好。”

  我叹了声,胥红岂是为我留昌华宫受南越刁婢之辱?

  我答应胥红请苏世南开医鉴,苏堂竹的肯定不管事了,他就是西日昌送过去的沙包。

  打发了胥红,我到正殿见了西日昌,说了此事,他微笑道:“手法重复了,想想还有旁的法子吗?”

  我一怔,见他越笑越鬼,我斥一声,道:“有,找你。”

  他大笑,笑罢道:“你个懒人,就会用我。”

  我坐他身旁,淡淡道:“找什么人都不如找你,找旁人管事吗?”

  “话倒不错。”西日昌执笔而书,书完盖了玺印,我在旁看得清楚,他将胥红直接贬成宝林,宝林是不用觐见皇后的。我不知道胥红接了这道旨如何作想,当下沉声道:“那把她留在这里吧!”

  西日昌点头。

  这时候,宫人来报,说是皇后求见。西日昌微微皱眉,宣了进来。我自觉站到他身后,过了片刻,一行五女莲步而入。为首的粉面玉容,顿时明艳了整座殿堂,正是徐端己。紧跟她身后的女官亦年少美貌,柳眉尖尖,薄唇如弯月,容色不如徐端己,但也是绝色了。我猜她就是田乙乙,光看外貌便知伶牙。初看只觉顽爱,不觉旁人所言的恶毒。究竟如何,看下去听下去便知了。

  徐端己和四侍女行过礼,西日昌赐座。问她何事,徐端己软言细语道:“臣妾入宫已有时日,承蒙陛下厚爱,恩赏不绝。臣妾亦知陛下平日政事繁忙,本不想打搅陛下,但今晨于鸾凤宫中发生了一事,让臣妾不得不来见陛下。”

  接下去徐端己委婉得体地讲述了一国之后的请求,那就是后宫的主宰权,而不是表面上的嫔妃请安问候、日常用度的奢华。

  “柳妃姐姐是位好人,臣妾自知年轻阅浅,还望陛下能让臣妾多向柳姐姐学学。”

  西日昌低声问:“就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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