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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我冷冷在边上瞅着,侯熙元落到这个地步,他老子也有责任,是他老子将他养成这德行。伤他的人虽是我,但他若跟叶少游一般温文尔雅,即便是仇人门下,我也不会痛扁他。

  侯吉甫心痛之余,目光沉沉地盯上了我。我自不畏他,他的属下虽多,但我要跑,无人能拦。

  侯熙元合目呻吟一声,侯吉甫便收回目光。“孽障,你的事我管不了了!”侯吉甫丢下两个手脚轻快的小厮服侍儿子,带着一干人走了。

  晚些时候,房东惶惶造访,说是泰石巷除了我租借的宅子,侯家又买了相邻两家,请我移居隔壁。我正愁葛仲逊还未出现,侯熙元又赖我房中,房东的提议正合我心意。我抱着“妃子血”转到邻宅,门前一侍卫冷冷告诫:“姑娘这一阵若有所需,吩咐在下即可。”那意思是我被软禁了。

  我无声而笑,已身无分文的我大约找到金主了。恶念重生,若我要求个倾城苑的派头,吃穿用度一切都依着姬人的身份来,抑或按着大杲宫廷一品皇妃的尺度,不知侯家父子是否会青黄了面孔?恶心人先得会恶心自己,可惜我还不想恶心我自己。时日无多,葛仲逊再次出现前,我打算先过上一段平静日子。

  日出而起,日落而眠,闭门静思的我距离突破乘气期只一线之遥,与侯熙元的气劲相较获得的好处不言而喻。我终于明白南屏山的两年光阴我并没有虚度,京都的两个月时间不可能提升我的修为,而与侯熙元的较量以及指点蓼花都只是诱因。乘气顶峰的五条气脉内劲充沛,仿似要鼓破经脉,只要一鼓破,我便晋级了。

  平静生活里唯一的不和谐音来自每日午后,这个时候侯熙元都会遣人请我一曲。我应下的原因也只有一个,我就不信了,以我在琵琶上的造诣,就引不来葛仲逊。

  侯熙元确实爱极了红色,每次他都紧盯“妃子血”,这把他曾经不屑现在惊奇的琵琶。

  “它为什么是红的?”

  “你该问它为什么而红?”

  “为什么?”

  我淡淡道:“鲜血染就。”

  “你又骗我,分明是漆。”

  我一抚琴面,沉吟道:“红的是漆,红的也是血。它的漆色下掩盖着我的斑斑血迹,也沾染了曾经追杀我的人的血。”

  侯熙元靠在墙上,笼在锦被中,炭火彤彤映他眸色。

  “它红得不吉利。”

  我冷眼瞟他,“你红得吉利?”

  侯熙元一笑,不知牵动了哪根经,笑了一半又皱起剑眉。

  琵琶弦响,沉沉混混,古曲本雅,却生生被我搅浊。雅到极致才落俗套,标榜梅菊的真能脱了泥味吗?不过摘花插枝自诩袜白如雪,笑酸我牙。

  侯熙元凝神细听,初不以为然,逐渐转思,而后若有所悟,二指微动。

  水至清而无鱼,用在乐音上有些不适,但用在音境上却恰如其分。若一位乐师只能弹奏风花雪月,那他只是音匠,正如一位文人若只会悦目娱心,就只配当个字奴。

  侯熙元的眼眸闪过一丝挫败的不甘。从我繁复不乱的弹奏手法上,他能看出,气劲之前的较量中,我胜他并非侥幸,而以他的琴力,也能感受到“妃子血”粗糙乐音背后的音境。音境之大未必是磅礴,音境之高并非在重山。

  不过这人骄狂的本质太过坚定,一曲终了,他道一句:“黎黎,你不愧我西秦人!”

  我与他是没话了,每日不重曲弹着就是了。

  时光一日日在走,新年即将来临,依然不见葛仲逊,倒将侯府的奴仆见着了一圈。无论侍卫还是小厮丫鬟,每个人看我的目光都半带敬畏。一日夜间,却有个收餐具的人面无表情,堂堂正正地站在了我面前。

  陈风装扮成侯府的小厮,拱背弯腰地入门,挺腰直背于我房内。

  “见过大人!”

  我惊诧地问:“你怎么来了?”

  陈风行礼后道:“爷的期限将至,命我前来提醒大人。”

  “知道了。”心情焦虑的我语气不善。

  陈风收拾完碗筷在桌上留下一物,“若事出紧急,爷命你找他。”

  陈风走了,桌面上那小小的闪着暗光的一枚银元凝缩了我的心房。

  第五章 援琴鸣弦发清商

  一 金戈饮恨

  一枚银元,依然是一枚银元。这是我所获得的第三枚银元,第一枚我抛了,第二枚我掉了,第三枚又送到我手边。它将两个不同国家的男人连在一起,也解释了其中不为人知的隐秘。它曾让我觉着温暖,觉得畏惧,而现在它让我觉着冥冥中似有一只无形的黑手,嘲弄着摆布了我的命运。

  它仿佛是西日昌的眼,闪着幽火之光审视着我。它仿佛在对我说,这一次无须感激也不必惊慌,它将承载我的一切只要我将自己献祭。

  我指捏这枚银元,掐住,握紧,银元渐渐被揉扁。

  多么可笑,所谓的西秦名将得胜归朝威风不可一世,不过是瞒天过海的权谋。多么戏剧,他随手援我的一枚银元,在不经意间就买卖了我的自由。屠千手是西秦的奸细,李雍则是大杲的奸细。一个不过是没有实权的太医,一个却是手握兵权的将军,西秦与大杲,孰优孰劣,两相立判。

  我将银元捏成齑粉,手松开,银粉散落,窗外吹来的寒风将粉尘卷走。冬夜的风猎猎作响,犹如压抑的鬼哭狼嚎。

  陈风来过的次日上午,我终于等到了葛仲逊的召见,一顶小轿将我带去了他在京都西郊的庄园。

  冬景萧瑟,石冷木凋,只有几点梅花稀疏枝头,救活了一庄风光。我身穿西疆服饰,着竹编鞋,外套一件单薄的寒碜棉袍,一路往庄内走,只见着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仆。我没有觉着意外,沽名钓誉的权臣太多,也不多葛仲逊一人。

  接应的侍从停步于青石阶前,我抱着“妃子血”迈入拱门,见着了坐于庭院晒日头的西秦国师。

  葛仲逊膝盖西疆毛毯,双手交握金琉暖炉,他的须发根根银白,消瘦的脸颊上布满皱纹,双目似开似合,看上去就像一个寻常的老人。我仔细地打量他,一点不错,正是当年屠我全家的仇人。

  脚下竹编鞋声声清脆,手边“妃子血”琴弦触手可及,我离葛仲逊越来越近。

  目下我的乐音三尺以内必杀,但三尺的距离被称为安全界,别说葛仲逊,寻常有警戒的武者也不会叫人轻易接近,而作为武圣即便在安全界内被偷袭,也绝对能反击。死我不怕,我只怕他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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