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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我坐于月照宫内,窗外春寒料峭的风声和着殿内琵琶的低音,散弹散淡散乱,依旧是调不似调曲不成曲。

  “大人,吃药了!”答喜单手托盘,递来一碗黑沉沉的药。我一手取过,将那苦水饮下。西日昌之所以放过我,并非因我伤着额头,而是我的身体早已破败。临川河道旁所受重伤根本没有大好,来不及调补接着又战浔阳,面上看着无事,但内里积攒的亏空,最终叫我倒于西日昌的身下。

  我体内落霞丸的毒被彻底解了,西日昌也没再往我身上下禁忌,只是月照宫外无时无刻都守着一群侍卫。

  我将空碗放回托盘,继续弹我的琵琶,还是有心无意地散弹,只练手法不管曲调。低低沉沉,声声寂寥。不知什么时候,西日昌坐到了身旁,他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听着。每日黄昏前他都会来月照宫,夕阳西下晚霞暗淡之前,他便离去。新来的宫女仙雯偶尔会小声嘀咕,陛下每日都来,为何就不翻娘娘的玉牒?

  现在圣眷正隆的是新进的胥婕妤,听说她年方十五擅长歌舞,西日昌几乎夜夜宣她侍寝。一日仙雯捂脸哭着跑来道胥婕妤的丫头打了她,求我为她做主。我没说话,答喜冷冷道:“为何无人打我这少只手的?却扇你这好手好脚的?定是你乱嚼舌根自找羞辱,往后没事少到外间惹是生非!”

  经此一事仙雯拘谨多了,而我的耳根也清净了。

  月照宫外人无法进入,翟嫔甚至钱后几次想见我都被陈风挡在门外。于皇宫,月照宫是禁地。

  初夏转眼而至,我的身子稍好一些,逃不过的事就来了,西日昌从不翻我玉牒而是直接夜宿月照宫。看着他压抑的表情,我微笑地张开怀抱,同所有嫔妃一样,极尽柔情地承恩,百般尽心地服侍。那种时刻,我清楚地听见自己心里滴答滴答地轻响,正如“妃子血”一滴滴地淌落。

  更多的夜晚,西日昌只是搂住我,什么都不做。他悠长的呼吸仿佛黑幕下的浩瀚海面,平静的波澜给我暂时的休憩。

  我们都在等。温柔是一把掩盖着残忍的乐器,往往在人最不经心的时候,刺破心房,这也是我从西日昌身上学到的。

  一碗药又如期而至,不同的是,这次是西日昌亲自送来。

  “多谢陛下为臣妾费心。”喝完药,我盈盈笑问,“不知臣妾还要吃几次?”

  “不多了,苏……他说还要半月。”

  “是苏堂竹吗?”我暗思,难怪我回宫没见过一位太医,原来有药王门生,继承药王鼎的苏堂竹为我亲自配药。

  西日昌打量着我问:“你还怨他欺瞒吗?”

  我微笑摇头。

  西日昌转身,不叫我看到他的面容,“朕之所以能在浔阳等到你,并非苏堂竹出卖你。”

  我的笑容为之一僵。

  “关于你的过去,朕曾不惜余力地打探……有些事并非你缄口不语旁人就不知。这世上没有秘密,所谓隐秘不过是想不到猜不透的借口。”

  “临川河道、浔阳关上,甚至早在你入昌王府前,朕便知道你身怀绝技。但你既不想说,朕就再没问过。”

  “陛下此刻又想问臣妾了吗?”我谨慎地问。

  他不答,只道:“清元后期,你的进展神速令人惊奇,仅凭清元后期却能在浔阳关与上官将军平分秋色,你可知上官将军的修为如何?”

  我老实道:“臣妾侥幸对他一掌,现今回想起还后怕,他的修为臣妾根本看不穿。”若非当时他手下留情,只要再追我一刀,我已身死浔阳关前。

  西日昌平静地道:“准武圣。”

  我心一惊。准武圣,那是仅次于武圣的存在,我竟与那么强的人对抗过。

  过了一会儿,西日昌叹道:“姝黎,朕知你不容易,本不打算再逼你……只是你扪心自问,你真能手刃仇敌吗?不可否认,你很强,十五岁达到清元后期当世绝无仅有,可你也无法否认世上比你更强的武力大有人在,而武力真的能解决一切吗?你仔细想一下,朕为何能在浔阳找回你。”

  我沉默。他抓回我,是一国之力。

  他等了很长时间,没有等到我开口,最终他慢慢转回身,面上已冰霜冻结。他望着我的眼,无情地道:“黎姝!”

  这一声,这一个名字,瞬间令我跌入万丈深渊。这一声,这一个名字仿佛一把利剑刺破我的心房。我双腿一软,无声地跪倒于他脚前。

  “大约七年前,西秦的附属小国,已称臣封爵的黎族的一支,曾出过一位神童,据说他三岁会吟五岁能诗,而在同一时期,江湖上流传绝世武学天一诀落到了西秦黎族的一位武圣手上。那武圣虽然修为卓绝,但他只有一人,他抵不住各方势力的重重追杀,最后拼死杀开血路,身亡于黎族领地。事隔不久,那位神童的家族惨遭灭门……”

  “不要说了!”已泪流满面的我乞求道。

  西日昌俯视着我,缓缓道:“朕多方打听,只知那位黎小公子即便被断四肢,却始终咬定他什么都不知道……”

  “请不要说了!”

  “那你该说了吧!”

  我深吸一口气,竭力控制住战栗的身躯,泪眼模糊地道:“臣妾幼年顽劣,常借家兄名讳在外生事。不错,是臣妾害死了兄长害死了父母,害死了家中所有人。臣妾得了天一诀后没有立时回家,而等臣妾想回,已无家可归。”

  西日昌莫名笑了声,“口口声声臣妾,你真的臣服了吗?”

  泪水在唇边苦涩,我再说不出一个字。

  四 未央泣曲

  我被关入了皇宫地牢,单独的一间干净囚室,里面一应俱全。月照宫也好地牢也罢,对我来说都是囚笼,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没有侍女随侍,只有“妃子血”傍身。

  每过十二个时辰,会有人进入囚室,在我身上下禁忌。不过那人的手法和气劲,不能同西日昌相提并论,他只能在我身上下六道禁忌。我没有急于冲破禁忌,我想突破清远期后再一举冲解禁忌。我艰难地修行,只有禅练完全不受禁忌的影响。天一诀的神秘无法以世间的语言来形容,至今我只看懂皮毛。

  “四时更迭,万物循生。一盛一衰,生杀经纶。若物内外,何倪贵贱?一生万象,品物流行。”

  仅是天一诀的首纲,我便参悟了数年,而至今我也没从天一诀上琢磨到“天”的意义。若一是初始,那天在何方?我所经历的岁月和人事,只告诉我,没有天,即便有天,也是黑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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