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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最先开的,是屋后一株玉兰,洁白的花瓣好似剔透的白玉,有似天边飘荡的浮云。我在水边浣洗衣裳,清透的水中映出一个女子,玉颜光润,气若幽兰,气息恬淡悠闲非常,尤一双眼睛,璀璨如星,灵动如珠,轻舞飞扬。这样的神采似是很久之前曾经见到,那还是在入宫之前,在凌府中,单纯而快乐,好似最纯洁的一汪清泉,没有半点杂质。入了宫,即使是最初的日子,只有自己,却因着那红墙深深,心意沉沉,失了灵秀。

  羲赫在一旁劈柴,哐哐的声音一声声传来,在寂静的山谷中回响,更衬出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的境界了。我浅浅笑开去,目光落在了那白玉兰上。

  这几个月中,我们相敬如宾,却没有越雷池半步。相依相守,不是夫妻,更似知己。

  “在想什么?”羲赫不知何时走到我的身边,凝视着我。我迎上他的目光,微摇了头。羲赫手中不知何时变出一只玉兰,新摘的,还带着清晨微消的露珠。他一弯腰,就将那玉兰别在了我松散挽起的发髻上。

  自从出了宫,我便不再戴任何的珠玉首饰,发总是简单的用一块蓝布挽起,完全的村妇装扮。羲赫却说这样看起来更是一种风采。临水照影,水中人明丽的容貌更甚头上那娇嫩的花朵。羲赫怔怔看了我很久,目光中情意深深,柔情点点,好似星辰临落,又似春光投射。我小心得不去在意,用手拢了拢发髻掩饰去心中细小的涟漪。

  春色渐浓起来。屋子周围的桃花纷纷开放,远远望去,妖冶缤纷一片,甚是妩媚。

  一日里黄婶的女儿带着幼子来看她,唤了我与羲赫一同吃饭。黄婶的女婿年初时经举荐进了州府衙门当差,举家也迁到了汉阳,回来一趟不甚容易。黄婶做了许多吃食,大家围坐在一起停她女婿说着一些新鲜的见闻。毕竟是在州府中做事,直到的事还是比民间传闻的可靠得多的。

  都是杂事,我有意无意的听着,羲赫偶问些边关的情况,我知道,他的心里,即使放得下王爷的地位,将军的头衔,依旧是放不下大羲的安定的。这春日,往往边关有所侵犯,虽构不上威胁,却也能另边关的自民忧扰不堪。

  “今年边犯倒不严重,去年西南侵犯被平定,凌夕和大将军就一直在那里留守。今年西北变了,之前都是皇帝的兄弟裕王爷在那里,这次换了名老将,姓孟,不过据说皇上是给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黄婶的女婿说得口沫飞扬,我悄悄得看了羲赫一眼,他镇静自若的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似乎完全没有在意那“裕王”二字。

  “最近汉阳城很热闹。今年开春就开始在各州府里为皇上选秀了,那城里的大家小姐们一个个都巴望着京里来人,如今那些绸缎铺首饰铺生意极好,每天都有很多的女眷去挑选。前几天京里人来了,城里最出名的李老爷家的女儿,第一个被挑中了呢。要是在京里被皇上看中,那可就成了娘娘啊。”黄婶的女婿赞叹得说着:“那小姐,可是出了名的漂亮多才呢。”

  我心里一震,有些微酸的感觉浮了上来。感到有目光投在我身上,抬头看去,是羲赫。我给了他一个释然的笑容,不觉就端起了面前的酒杯。手突然一顿,之前羲赫的心里,恐也是有悸动的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相逢不尽平生事八

  夜里在屋中,羲赫坐在灯旁默默地看一本书,很久都不发一言。我知道他的心里牵挂着边关的百姓,那孟姓新将应就是丽妃之父了。我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慢慢补着一件外袍,偶尔抬头看他,他嘴唇微抿,眉头深锁,坚定地轮廓在烛光下没有半分的减退。我微叹了口气,走到他的身边:“羲赫,我知道你的心中牵挂不下,不如,你回去吧。”

  我的声音在这暗夜中显得格外空茫,羲赫一怔抬起头看我:“你说什么呢,我是不会离开的。”他说完有些不自在得低了头去,似乎是自语道:“只是这西北不比其它,皇兄不知为何要派孟将军去。他的性情太过冲动,是不适合做守将的。”突然羲赫反应过来一样,匆忙得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安慰他自己说道:“西北边犯虽年年有,但是三年前那次的侵犯被击退之后,就难成气候。这几年我们一直小心提防,对那边也是实行恩威并重的政策,所谓的侵犯多是一些散落的小部族,孟将军应付得了的。”他说完笑了笑,那是一个暗淡的笑容,我没有说话,目光看向了窗外。许久缓缓说道:“只要是侵犯,不论大小,都会殃及边关无辜百姓。我知道三年前那场大战,也知道那之后朝廷的政策。可是羲赫,你不能不否认,这三年几乎没有什么大的侵犯,有一部分,也是那些部族慑于你的声名。如今换了新将,难免有变啊。”

  羲赫没有说话,烛光下他的面庞忧虑起来,不过他终是朝我粲然一笑:“不是说好了么。这里,哪来得沈羲赫啊。”只是他最后的尾音悄悄的降落下去,难掩他心中无尽的担忧。我知道,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

  桌上的烛火突然上下跳动,晃得人眼疼。我起了身挑着蜷曲的烛芯,眯起眼睛手下细细得拨着。羲赫站起了身看着我:“不早了,不去弄它了,早点安置吧。”

  我点了点头,看着羲赫走到门边,刚欲吹熄蜡烛,突然那门后传来羲赫的声音。

  “今年春天,又是新人入宫的时候了。”

  这年的春天去得格外早。枝头上桃李缤纷的花朵还未完全凋落,天气就炎热起来。山中自是清凉些,可是晌午的日头愈发灼人了些。

  今日黄大哥起了新屋,羲赫一大早就去帮忙。傍晚才能回来。我本要同去,可是他说那打桩上梁的活都是粗活,我在还是不方便的,便回绝了我。

  清晨我拿了衣衫去河边浣洗。眼看夏日近了,那些冬日里厚重的衣裳自是要清洗干净才能收起来的。今日天气正好,微风轻拂却又满是暖意。

  屋前的小河水流太缓不适合洗衣,好在山坡后面有处水流湍急。坐在河边一块大石上,素缟的裙角被风吹进河中,荡漾在碧蓝的水波中。眼前清流声喧乱石,色静沈松。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那些飘荡在水面上的落花有些聚在我的裙边久久不散,好似给那素净的缟裙平添了最美的绣花。

  我看着眼前的绿水在遥远的前方开阔处与纯净无瑕的天接成一片,不由脱口而出:“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

  我坐在河边面朝河水弯腰清洗着那些冬衣,一阵马蹄声从身后传来,一阵马的嘶鸣声之后,一个淡雅的声音传来:“这位姑娘,我们在前面走错了岔路。请问你可知去汉阳的官道怎么走?”

  我听到那声音的时候手上正洗着一件羲赫的内袍,手不觉一松,就见那暗墨色的袍子顺着水流迅速的漂向远方,好似碧水中一个流动的不祥的漩涡,又给倒映在水中的蓝天徒增了黯淡的阴影。

  我感到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般,人几乎要变成一截无生命的木桩,呆呆的定在那里。我不敢回头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呼吸。

  那,分明是沈羲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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