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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不料西南烽火突起,朝廷派去的将领没有及时的阻止敌人的入侵,失了城池。地方官征集当地青装入伍,就在前月,我的丈夫也被……”我说到此处已是唏嘘不已,神情悲怆不堪。抓紧了被角缓缓说道:“那天村里突然来了很多官兵,强行的将丈夫他们几个男子带走。我那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孩子,和几个姐妹哭喊着去追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丈夫他们被带走。没过多久就传来兵败的消息,说是死伤无数。那时同去的有人逃了回来,竟告诉我……我……”我的眼泪甚至掉了下来,即使我知道这只是我的臆想,可是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也许我不是为那个我编造出来的过去而哭,我是为了我真实的过去而流泪吧。

  黄婶慌忙得递过一条帕子,她的眼圈也是红红的,我看她用手抹了抹眼睛,要说什么,我及时的继续说了下去:“那人告诉我我的丈夫已经战死沙场了。听到的当时我真想追随丈夫而去,本都投了河,又被救了回来,这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我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心里已经是麻木了的疼痛了。我继续说道,不过已经是没有任何的感情掺杂在我的预期之中:“可是一天夜里敌寇突然侵扰了村子,村子里的大部分人都没有逃脱,我那夜在山上的寺庙里与几个姐妹为各自的丈夫祈福请求超度,这才幸免。”我说这低下了头:“回到村子的时候我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活着的人都去投奔了亲戚,我便想来这汉阳。一路上颠簸受尽了苦头,好不容易到了汉阳,我那亲戚却将我拒之门外。”我无奈得摇了摇头,带了一丝凉薄的笑说道:“我没有办法只想着回到我自幼与丈夫生长的故地。可是这半路上……”我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悲伤和幽怨说道:“半路上我的孩子也没有了。”手上抓紧了被子,我想到了那日,那个乳母,是她害了我的孩子。可是,她的背后,又是谁,又还能是谁呢。一时间愤恨难耐,我剧烈得咳嗽起来。黄婶轻拍着我的后背,她的眼泪掉了下来:“真可怜,真可怜啊。”

  之后的日子里,黄婶留我在她的家中住下。她的家在那日我看到的大山的另一边,就叫黄家村。黄婶膝下有一子一女,儿子娶的同村的姑娘,在黄婶家旁边另起了小的院落。女儿嫁到了山前村的刘家。她的丈夫在一次进山打猎的时候不慎摔下悬崖死去了。黄婶拉扯几个孩子也不容易。不过还好儿女都十分的孝顺,生活虽清贫,却其乐融融,很是温馨。

  我在黄婶家就这样住下了。她坚持要我小心的调养身体,我带的包裹她收在一只木箱中,钥匙是给了我的。我曾打开看过,没有被动过的痕迹。我想着,等自己的身体好些了再去江南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相逢不尽平生事一

  在黄婶家住下之后我的身体越发的好转起来。这里空气宜人,民风淳朴。黄婶救了我的消息在黄家村里传开来,很多其他的农妇常常也来看我,对我的身世哀叹不已,也常送些吃食来,虽然都是极简单的东西,却深深地温暖了我的心。经常黄婶会与我闲谈着她过去的事,她的孩子和丈夫,还有这村中一些其他的人家的逸事,我偶会说起“自己”的过去,可是黄婶总是怕我想起过去心里难过伤了身子,常常轻柔得打断。她家里虽不殷实,倒也还过得去,靠黄婶和儿子种田为主要的生计。村里的农妇大多也是种田,不过也常常为镇上有钱的人家浆洗衣裳。这里离最近的市镇虽不远,可是因为是后山的位置,倒没有什么人常来。这山势雄伟,不论远观还是近看都是重峦叠嶂,气拔山河,却又不失秀美温柔,即使此时已是秋末,却依旧苍翠不已。观之令人心情舒畅,仿佛所有的不快都在这挺秀的青山面前变得无足轻重了般。

  半个多月过去之后,黄婶终于使允了我下地走动,也能偶尔走出房子散散步,却都是秋阳高照的时候。她常说这小月不调养好,以后容易落下病根。我自然也是知道这道理的。只是我的以后,是不会再有男子的身影出现吧。

  总是这样住在黄婶的家里我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曾拿了些银钱给她,可是黄婶当时就生了气。她说救我不是图什么钱财,几次下来我只得做罢。黄婶的儿子和女儿都是最纯朴的百姓,对我也十分的客气和友好。我在黄婶家住的也算自在。却一直想做些什么报答她。

  白日里黄婶去田间干活的时候,我总是帮她浆洗那些衣裳。这活并不难,由于每次黄婶拿回来的衣裳并不是很多,也就不会十分的辛苦。我常常坐在村头的河边,看着清澈的河水在脚下缓慢优雅得流淌而过,消失在遥远的看不见的尽头,我的心也在这恬淡中逐渐的平和下来。虽然告诉自己不再去想不再去回忆,可是以往的种种总是如同潮水般涌来。那是从入宫到现在所有回忆的加叠,却带着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心境。我似乎只是一个旁观者,这样,却反而看得更清透起来。

  那两个我生命中永远不会被遗忘的男子,一个环佩如水襟如月,带着最初最温润的形象,凭着那曲悠长的流水浮灯走进我的生命,在我内心最孤寂的时候,给了我安慰和心悸。他不止一次的救了我的姓名,我知道他对我的情,那是真正的爱情,这爱情如同江水,汹涌不断。可是他却选择了默默的守护。他的情是我今生无法报答的无法偿还的。即使我愿意,可是从那宫门在我身后合上之时,我们就注定了无缘。虽然现在的我已经被迫抛弃了过去,即使我说我会忘记我是谁,可是,又真的能忘么?那三个客栈的夜晚,当我听到那曲流水浮灯时,我是带着在期冀,我以为我可以忘记过去,我以为我知道自己的心。可是,在我真正见到他之后,虽然欢喜,却只是昙花一现般。随后的,是我的不安。我不能毁了他,我已经无法偿还他为我的付出,我不能再欠下更多的债来。所以我选择离开。只要他找不到我,他一定会回去那个属于他的地方的。

  另一个男子,他带着最尊贵最威严的面容向我走来,却在最初的时候广袖一挥,否定了我的全部。却又用天下最温情的态度,将他所有的爱倾注在我的身上。他是这世间的帝王,可以用他想到的任何方式表达对一个女子的爱情。可是,我想不到的是,他表示的方法,却是杀害了我最尊敬的父亲,原因仅仅是那些陈年旧事。我看不透他,所以我害怕他。我忘不了那双在匕首寒光中睁开的眼睛,直到今日我都不清楚哪药为何对他没有效果。可是他却不杀我,不罚我。他给了我一个孩子,本来我可以把这个孩子作为我今生的慰藉。可是,又是他的那些绫罗包裹下的毒药,将我的孩子,葬送。

  我曾经是那么的恨他,恨到我的心都在为此滴血,可是我愿意与他同死。对于他,每每想起,心都是被细小的丝线悬起,带着酸楚和疼痛,带着崇敬与畏惧,带着爱与恨的交织,那样随着这随时都会断裂的丝线晃动着,有微痒的颤栗的感觉,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而我对他所做的那些,现在想来,或恨或悔,情衷未偿。

  可是我终于明白,所有的一切,怨不得任何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可奈何。我要怨的,能去怨的,应该是我们的身份,还有那座红墙。

  闭上眼,我轻轻的笑了。心却紧缩起来。我想我是爱他的。

  沈羲遥。

  第一百二十章 相逢不尽平生事二

  一日里黄婶从市镇上回来,带回许多的绢制夏衣,布料都是中上乘的,颜色鲜艳,上面还有细小的绣花图样,这样的衣裳在民间算得上精致,看黄婶小心翼翼的样子,应该也是价值不菲的。

  “婶,这些是什么啊?”我走到院口迎她,这么久的相处下来我已经只唤她“婶”了。

  “这是镇上李老爷家女眷的夏衣,如今夏天都过去了,就让我们洗洗。这些衣料我可是连见都没有见过的阿。”黄婶一面啧啧称赞着,一面将手里的衣裳递到我面前:“你看看,这有钱人家的女眷,穿的就是不一样。这料子穿在身上该多么轻柔贴身阿。不过阿,就是做不了农活了。”黄婶说着笑起来,我点了点头,笑着随她走进了房中。

  黄婶不让我洗,第二天天不亮她就拿着这些衣服去了河边,她说清晨的水最是晶亮,用这样的水洗衣裳,那是最好不过的了。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田间,自己回到屋里,收拾好后坐在门前补一件衣裳。那是普通的麻布制的外裳,浅灰的颜色,我的手中是白色的棉线。一抬手,一低头,几番下来,衣裳也就补好了。我看着天光,已经感受到一些难耐的凉意,秋天就快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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