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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湖边风起,柳枝微扬,水面粼粼金光,湖中小亭顶上的金彩琉璃瓦映着阳光,耀目不已。

  两人走进敞轩,几个下人看了卫靖的眼色,都低了头退至外面候着,留他二人独在里面。

  敞轩中间摆了桌子,桌上一张象牙镶嵌的木质棋盘,再加两个黑漆瓷棋盒。

  尉迟决见卫靖挨桌坐下,也走过去,在卫靖对面坐下,展平了膝间黑袍,看了看那桌上棋盘,如有所感地叹了口气。

  卫靖手伸入面前棋盒,拈出一粒黑子,看着尉迟决,微微笑道:“定之,你我二人有多少年没有好好下过一盘棋了?”

  尉迟决神情略有所动,“上回与殿下对弈还是在我去潭州之前,这一晃就快九年了。”他看一眼桌上棋盘,再看一眼卫靖,“没想到这东西你还搁在身边。”

  那张象牙镶嵌的木质棋盘,是尉迟决八岁奉诏入宫做三皇子侍读时,尉迟翎特意送给卫靖的。

  卫靖明眸闪动,笑笑,“说的这叫什么话。你、我、中琰三人,自幼一起长大,虽说君臣有别,但论与我之情谊,再无旁人能抵得过你们二人。”

  他手指捏着那枚棋子,迟迟没有落下,眼睛又瞥向湖外,“这宁江王府果然气派,父皇将它赐给了我,旁人都恨得咬牙切齿。”

  他敛了目光,低头笑笑,又抬眼看向尉迟决,慢慢道:“想那安世碌在太宗朝也是一等一的人物,又深受皇恩,被封为我天朝自建国始唯一一位异姓王爷,人人都道先皇与他君臣二人相得相知,必能成为流芳千古的一曲佳话,可谁能想到,”他看着尉迟决,目光里颇含他意,“就是这样的人,到最后也成了谋乱犯上的一个乱臣贼子。”

  尉迟决听着卫靖说完这番话,身子一动不动,黑眸盯了他半晌,终是微微叹了一声,对着他,一字一句,慢慢道:“将来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何人何事,我尉迟决定不负殿下、定不负与殿下的这十几年情谊、定不负天家对我尉迟一门的荣恩。”

  此言将将落毕,卫靖手中的黑子便落在棋盘上,清亮一声响。

  他展眉浅笑,“定之,我也从未怀疑过你。只是现在,我也有了想要不管不顾一心护着的人,不愿将来的万一伤了她。你可明白我的心思……”

  尉迟决眉头略松,手执白子,缓缓移至盘面上,“明白。”

  他又怎能不明白。

  卫靖贵为皇子,往日一向以风光之面示人,却是苦恋五年才得以娶到邢若紫,其间辛酸,只怕仅他与廖珉才明白。

  卫靖又拈一子,落下时,似是不经意地问尉迟决道:“近日来,职方司北面房可有什么特别消息?”

  “倒是没听说。”尉迟决略带疑惑地抬头看他,“就算有,按例也是不能对你说的。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卫靖不语,看了眼尉迟决,目光颇为复杂,低头从袍间里层摸出张薄薄的信笺,迟疑了一下,终还是递给了尉迟决。

  尉迟决不解卫靖何意,一把接过信笺,飞快地展开,由右至左一行行扫过,脸色愈来愈黑,目光最后定在了信笺左下角的印章处,整个人都怔住,半晌后,才抬头,不可置信地望向卫靖。

  卫靖神色坦然,“大婚前一日,接到七妹由北国派人送的贺礼。这封信便藏在贺礼里。”

  尉迟决脸色仍显震惊,“是怎么发现的?”

  卫靖苦笑一下,“用了腊丸封住,塞在一尊鱼形金饰的眼里,外面着色,装作是鱼眼珠。随贺礼送来的还有七妹的亲笔信,里面反复提到了那尊鱼形金饰。我没发觉,倒是我府上那位大才女觉得蹊跷,琢磨了半天才发现的。”

  尉迟决又将那信看了一遍,眸子愈加黑了去,“你怎么看此事?”

  卫靖捏紧指间黑子,“也不知七妹是如何得了此信的。就怕是耶律宁耍的手段……”

  尉迟决想了想,“说得是。这信上虽有晋王的印章,但耶律宁此人根本不像是这么大意的人,想来他是欲将公主做棋子用。”

  卫靖眉间稍有疑色,“可万一此事是真的,又该如何?”

  尉迟决凝眉不语,良久才道:“不论如何,此信坐实了晋王确与北国有所勾结。若是此信为真,耶律宁既是送来给我们看,显然是要我们明白他不会照这信上说的去做;若是此信是假,那耶律宁当真是心怀叵测了。”他顿一顿,又接着道,“不过我宁可相信这信是假的,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来耶律宁他有什么理由会将这信给公主。”

  卫靖不语,手中棋子已攥得温热,却还未落下。

  两人之间一时无言,都在心里默默琢磨此事。

  湖岸那头有人远远地一路小跑而来,卫靖抬眼看见,眉头动动,示意尉迟决有人过来了。

  尉迟决叹一口气,折好那信笺,还给卫靖。

  那人跑至敞轩外面,气喘不匀,断断续续道:“殿、殿下……”

  卫靖面上早已露出不满之情,“什么事这么慌慌忙忙的。”

  “枢、枢府,急、急、急报!”那人边喘边说,硬是憋出了这几个字。

  卫靖看一眼桌上棋盘,不由皱眉道:“先让枢府来人在前厅候着,待我与尉迟将军下完这盘棋,便去见他。”

  尉迟决却已站了起来,对卫靖道:“枢府来人,只怕是梓州那边有什么情况,还是马上过去为好。”

  卫靖将手中的黑子随便向桌上一丢,叹着气起身,“何曾想连与你下盘棋都成了难事。去就去吧。”

  尉迟决脚下生风,往燕王府前厅急行而去;卫靖紧跟其后,眼睛看着尉迟决的背,口中散出淡淡的叹息声。

  两人一到前厅,同时皱起了眉头。

  枢府来人额上挂汗,公服后面汗渗湿了一片,黏答答地贴在身子上。

  卫靖看一眼厅外院内秋风扫过的乱叶,再看一眼那人,“很热?”

  那人急急地摇了摇头,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

  尉迟决早已忍不住,上前一步,越过卫靖,对那人大声问道:“是梓州过来的急报么?”

  那人咬唇点头,从袖中抽出枢府公文,递向尉迟决,“燕王殿下,尉迟将军,这是枢府刚刚收到的。”

  尉迟决不接,眉峰一横,冷着脸道:“直接说!”

  那人手抖了下,额上的汗愈加密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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