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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这些话在心里滑过,自然不能同他讲,安可洛笑笑,“我怎么认为没什么紧要的,想来将军也不会在意。”

  尉迟决没有说话,只看了她一会儿,便扯了把木椅过来,对她道:“坐。”

  发号施令惯了的人,只吐出这么一个字,语气却是不容反抗的坚定。

  安可洛依言坐下,看尉迟决也在案几旁的黑椅上坐了下来,大手一挥,那封折子便摊开了,平平整整铺在桌面上。

  “安姑娘身在帝京,只道天下祥和是理所应当,却不知一切皆是表象罢了。”尉迟决看着她道。

  “天下祥和?”安可洛不由想起前一年流民入京之事,微微叹道,“去年河北路大旱,尉迟将军平夏大捷,红旗传抵帝京之时,正是外地流民疯狂涌入帝京之日。”

  尉迟决的眸子微眯,眼光在安可洛象牙色的脸庞上流连,竟是半天没有说话。良久,他垂下眼帘,“那安姑娘为何对兵制如此感兴趣?”

  安可洛一怔,她确是厌恶战事,生平也从未接触过武人。此番与尉迟决相识,这个众人口中似战神一般的人竟和她之前心中的武人形象有太大差异。她以为善兵之人个个都如修罗般冷酷无情,待人接物皆喜怒不形于色。但,这个在庆功宴上躲在暗处独自饮酒、对她几次三番无礼霸道行亲昵之举的尉迟决,怎么看都不像风传中的那个怀化大将军。

  虽知自己想要看那份札子,大半原因都是由于对尉迟决这个人的好奇,但安可洛不敢看他,只是垂下眼睫,“就是想瞧瞧这滋扰民生的兵事,将军能讲出什么道理来罢了。”

  “滋扰民生?”尉迟决脸色一僵,“若你亲眼去瞧瞧与西朝比邻的陕西诸县,你才知道什么是滋扰民生,才有资格说什么是滋扰民生!”

  尉迟决嘴唇紧抿成一线,脸颊两侧的肌肉也向内微缩,安可洛看着他这副样子,知是自己将尉迟决惹恼了,便咬住嘴唇,不敢多言。

  尉迟决看着她咬住的下唇几乎要渗出血丝来,抬手轻轻捏住安可洛嘴角两侧,强迫她松开牙齿,叹道:“先前的话过重了。”手指轻轻抚上她的唇。

  带着刀茧的指碰上她的那一瞬间,安可洛好像看见尉迟决眼中闪过一丝疼惜的神情。她心里动了一下,再看时,他的眸子又恢复成了往常深邃的黑。

  “天朝枢府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四年前征伐西朝的决策,也是圣上采纳枢府之议、力排中书主和派而做出的。”尉迟决收回手,慢慢对安可洛道。

  四年前,她才十二岁,只记得当时天朝西境不堪西朝侵扰,圣上终下决心,令时任侍卫亲军马军副都指挥使的尉迟决帅十万上三军西出伐夷。圣意一出,朝野震惊,御史中丞纠集兰台众人弹劾枢密使张丸,斥他视天朝江山如掌中玩物;诸多大臣联名上奏,请皇上重议选帅之事,万万不可儿戏。

  当时这场风波闹了二旬有余,直至皇上罢免御史中丞,将朝中反对声最激烈的几位老臣外放出任大郡太守,群臣异议才止。到那时,帝京上下才明白,皇上讨伐西朝心意已决,众人遂将眼光移向“未尝亲历天下兵事”的尉迟决,个个心中揣度自他西征到兵败而归,会耗时多久。

  四年,整整四年。但众人等到的不是尉迟决铩羽归朝,而是捷报频传、一路将西朝皇族逼至贺兰山北面退守养伤的全胜。整个帝京都沸腾了,谁都料想不到出身文臣之家的尉迟决能得如此赫赫战功……

  尉迟决轻咳了一声,安可洛才骤然回神,发觉自己先前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她不好意思地朝尉迟决弯了弯唇,“将军请接着讲。”

  尉迟决接着道:“天朝兵部掌下级武官品级的补选和升调转迁,征募兵员,以及士兵的迁补、退役;驿传掌后勤军资;卫尉寺掌监军、军法诸事宜,查军中叛乱;军器监掌器械;太仆寺掌马政;三衙主掌天朝禁军,督训练、议奖惩。”他一口气说完,似笑非笑地看着安可洛,“安姑娘可听明白了?若是明白了,我再接着讲下去。”

  虽是从小在帝京长大,可安可洛平日里哪会接触到这些。往日来天音楼消遣的也大多是纨绔子弟,抑或文臣士子,所谈之事也不会涉及天朝兵制,她此刻听尉迟决讲了这一通,脑中却根本来不及反应。

  安可洛嗫嚅道:“三衙……”

  尉迟决看她这副模样,笑了,“殿前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合称三衙。”他想了一想,又笑道,“廖珉就属殿前都指挥使司里的殿前侍卫班。”

  “殿前侍卫班?”安可洛听尉迟决道来,显是吃了一惊,“你居然要他去天音楼替你……”她说不下去,脸微微一红,“说来,廖公子的名字,我听来倒觉得耳熟,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在哪里听过。”

  尉迟决双手在膝上交握,淡淡道:“殿前侍卫班,皆烈士子弟。”

  烈士子弟,廖……安可洛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名字,望着尉迟决,惊诧道:“难道他是……”

  第八章 雄图

  尉迟决看着她,以微不可辨的幅度点了点头,“廖珉是廖忠恺将军之子,廖玦之弟。”

  听到自己的猜测被尉迟决的话所证实,安可洛默然了。

  太宗朝建隆二十三年,北国犯境,太宗皇帝令当时驻守河北前线的镇国大将军廖忠恺统龙卫、云骑二军迎敌,长子昭武校尉廖玦一并随军。时天朝国力不济、国库空虚,实无力御敌。廖忠恺帅军与北国来犯敌卒血战一百二十四天,以败告终。破城之日,守城将士无一降敌,廖忠恺将军于敌将前自刎而亡。时长子廖玦已身负重伤昏迷多日,守军副帅连夜暗中派兵携龙卫、云骑二军军旗,将廖玦密送回京,望太宗皇帝能开天恩,重建已亡的龙卫、云骑二军。

  大将在外,手握重兵,太宗皇帝怕其有所图谋,因在两军开战之前将廖忠恺夫人曲氏及年仅六岁的幼子廖珉召回帝京,以防廖忠恺心中生变。谁料经此一别,竟成天人永隔。

  噩耗传抵帝京,曲氏不胜悲痛,遂自缢殉情。太宗皇帝闻之,于群臣前几近落泪,下旨追封镇国大将军廖忠恺为武国公,其夫人曲氏为一品诰命夫人;又开特恩,复建龙卫、云骑二军;又欲将廖玦调入禁中,遭拒,遂将其调至殿前司马军捧日军,驻京师。

  虽都是太宗朝的旧事,但距今也不过二十二年,帝京老人们谁能忘却当年廖家忠烈之举?帝京里的那些戏班子和说书人,又将廖忠恺生前诸事时时传唱。所以纵然安可洛生在今朝,对廖忠恺这个天朝开国以来的第一位武国公也不感到陌生。

  想至此,安可洛叹了口气,“原来如此。只是竟没人注意廖将军的幼子后来如何了。”

  尉迟决也微叹,“天和三年,廖玦因病亡故,今上遂将廖珉招入殿前都指挥使司殿前侍卫班,因存保全之意,没有对外大肆告知。”略停了一停,又道,“廖珉幼时丧父母、稍长丧兄,至今能成堂堂人才,却也不易。”

  尉迟决说完望着安可洛,却不知他这最后一句让安可洛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幼时丧父母、稍长丧兄……安可洛心里揪起一个结来,廖珉身世虽多舛,然亦有可追思之人,可她却连自己的父母是谁、在哪里都不知道。一股酸意涌上鼻头,眼圈也红了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忙侧了头低下,不想要尉迟决看到自己的失态。

  尉迟决抬手抚上她的脸,轻轻一转,将她的头扭了过来,“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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