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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兵部尚书蔺谦于太极殿外跪请荐人不当之罪,请皇帝治其失职,被皇帝躬亲扶起,再三明言不纠。

  而那空缺下来的右武卫大将军一职,经数日推举甄选,最终尘埃落定,以宋、谢两家为首之诸臣僚,力保白弈出任此职。皇帝问询于蔺谦,蔺谦也婉转赞许了。

  白弈入职吏部为侍郎以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素行低调,如今却忽然以一介侍郎文官跃作武职大员,一时,朝中无人不惊无人不叹。半壁禁卫,半壁武卫,偌大一个皇都,俨然已有一半在白氏掌中。然而,放眼京官上下,论起统兵治军,又有谁比得上白小侯坐镇凤阳时的赫赫威名?又有谁能同他一样有嫡出的公主做家底?群臣惊叹,却也只能惊叹而已。

  然而,依旧有人记得,窦宽临去时那一句遗言——“我死以后,谁顶了这右武卫大将军的缺,谁就是阿宋子的同党!”

  武德殿上,明月夜下,李宏一壶酒对天祭洒。

  那天真的孩子拽着他衣袖问:“阿爷,你在玩什么?为什么酒要洒在地上?”

  李宏苦笑,“阿爷不是在玩,阿爷在给你舅父敬酒。”

  阿宝睁大了眼,“阿舅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再来陪阿宝玩?”

  “你阿舅,看你阿娘去了。”李宏轻声长叹,“阿宝,你喜欢那个救了你的姨姨么?”

  阿宝捧着脸,想了好一会儿,瘪瘪嘴,“阿宝忘记了。”

  李宏将孩子抱起,捏着那柔软的小脸,哄道:“阿爷明日带你去看太婆婆。见到阿姨,你要好好谢她,要讨她喜欢,你懂么?”

  阿宝似懂非懂地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见父亲那样凝重的哀色,于是呆了一会儿,很认真地抿着小嘴点了点头。

  三〇 何难决

  别哭了。谁打了你,还她一个耳光就是。哭有什么用。

  朱雀大街上,新辟的东阳公主府阔门高匾,门前一对汉白玉精雕大狮子,何等威武。

  但更招致私议的,却是这府邸的名号。

  古来得尚主者,多有雄凤朝于雌凰。皇帝五女,唯有婉仪自出阁之日起处处从夫,远赴凤阳,深居侯府,当真是下嫁得彻头彻尾。偏偏,她又是唯一的嫡女。

  然而,当此时,白弈高迁要职,正是平步青云的风光,公主却忽然开府立户,实在令人大是费解。

  一时,揣测者有之,打探者有之,朝野清流、李氏旧忠多有感叹:白氏如今权盛,几堪遮天,但到底还晓得君臣尊卑之道,不至跋扈嚣狂。

  于此,白氏两父子自是愈发低调克己,谨言慎行。树大招风,物极必反,荣宠过盛,终致祸端,此时不将那嫡亲的好公主祭出台前,却又更待何时?

  只是那天骄地贵的公主婉仪,走在这挂于自己名下的大好府苑,看那亭台楼阁的堂堂楚楚,看那碧波鱼池的粼粼滟滟,便仿佛看一个凄凉笑话。

  “娘子,起风了,回阁子里避着吧。”身后小婢捧来狐裘。

  她随意披了,只觉得寒风依旧灌得满袍满袖,寒彻骨。但她却不愿回去,不远处回廊九曲,依稀可闻人声,俊拔人影一晃而过,是她的郎君领着供职大内的阿叔往揽山堂去。她静静地望着,竟凝神屏息,直至望不见了,才呼出一口气来,轻缓问道:“咱们家的小贵主,近日可有信儿来?”

  诸侍婢闻之呆愣,须臾显出惊惧之色来,面面相觑。

  见此情景,婉仪不由得挑眉,“都怕什么,说呀。”她拢了拢狐裘,转身往阁中去。

  “娘子恕罪,婢子们不知,并未曾听大将军说起。”侍婢们各个垂头,应得细声细语。

  “你们不知?”婉仪闻之不禁哂笑,“连我都听着了,吴王殿下每日都要往庆慈殿走动,小世子都住进麟文阁去了!当真是好奴婢啊,该聋时聋,该哑时哑啊!”她语声含讥,正走至案前,忽然扬手将案上茶果尽数掀翻在地,她转回身来,冷道,“说,你们可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了?”

  “娘子息怒!”她一向温良自持,鲜少显出如此喜怒无常的乖戾,偶尔发作起来,一众小婢早已唬得面无人色,匍匐一地,“奴婢们是聋的、哑的,还是瞎的。奴婢们什么也没有瞧见,什么也不曾听见。”

  婉仪俯视众婢,惨然自嘲,忽而,却有泪夺眶滚落。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然而,舍,何其痛?他,她,他们,他们当真舍得么?莫非原来竟独自己一人,不能舍,不能得?

  她忙抬手拭泪,傲然强压了眼眶湿涨。面靥溶化,蹭在葱管儿玉指上,金黄淡抹,夕阳亦潸然。“宁子,将昨日拟出的那份上元节的礼单,及府上的诸筹办,拿去给大将军看了。现在就去。”她背过身去,不叫婢女们瞧见她落泪妆残的模样,“出露、青飞、未央,伺候我沐浴梳妆。”

  揽山堂上,白崇俭盘膝于坐榻之上,正把玩方才从院中折回的一枝梅。他像个孩童一般将花枝举起,对着光,看那粉嫩花瓣被映得晶莹剔透,不禁莞尔。

  “崇俭。”他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惹得白弈皱眉,低声唤他还神,“我方才说的,你可都记得了?”

  “记得。”白崇俭这才忙搁下花枝,笑道,“堂兄怪我不该耍得魏王与那宋二冲突。”

  “我不是怪你。”白弈一叹,“只是宋二郎为人睚眦必报,若此时他对付起魏王来,于势不利。太后存心废立,要于此劫中寻个能掣肘吴王的变数,也就只有魏王了。如无必要,莫再兴起波澜才是。”

  白崇俭一双眸子灼灼闪亮,“可堂兄是否想过,那宋二若做了这等出头椽子,太后与至尊便不会一心对付咱们了。”他如是道,“宋老贼与阿伯争斗这些年,哪里就会真心与咱们结盟?只怕待到扶起了东边儿就要反咬的。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但咱们现在必须与宋氏结盟。”白弈无奈轻叹。联合宋氏,力保东宫,保的便是他日后图谋之大举。既与之联盟,又不得不防,这是一场明面上齐心协力,暗地里各植党羽的角逐,但真正的杀伐之巅,却并非太后或吴王发难时,而是在那之后,从太子李晗一掌大宝的那一刻开始。

  “可太后如今,正是在杀堂兄的龙珠呢!”白崇俭托腮笑道,“堂兄可听说了?吴王近来与堂妹走得好近。若此一招得手,难道咱们要帮外人折了自己的妹夫,再让那外人来咬死咱们自己么?”

  此言甫出,白弈眸色顿沉,静着未有应声。

  白崇俭却从坐榻上跳起来,转瞬已蹦至眼前,“还是说,堂兄本就是有意就计,早已留足后招了?”他凑上近前来,几乎匍在白弈案上,一脸天真好奇模样,眼底隐隐闪烁的,却是别样精光。

  好个形容俊美的夜叉童子!竟将这张面孔也使来这里。

  白弈静盯着崇俭双眼,一言不发。

  白崇俭见状,忙缩回自己案榻,端端正正地坐了,便像个最听话懂事的老实孩子。但他忽然开口道:“堂兄见过魏王妃么?”

  白弈眉峰轻动,一时揣摩不定此言用意。

  白崇俭却又笑起来,“堂兄觉着,魏王妃与堂妹,哪一个更美?”

  “崇俭。”白弈不由得拧眉,斥他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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