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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天幕浩瀚,星如沧海,那光辉圣洁,时而清冷,时而又是暖的。苍穹浩瀚,她总不由得肃然,那便像是神秘莫测的力量,令一颗心既澎湃又宁和,既充盈又空广。然后,忽然发现,那个灵秀爱笑的男孩儿,不知何时竟已悄悄地长大了,哪怕依旧顽皮又腼腆,却总能让她安心地仰望星空,沉睡在柔风细语中,什么也不去想。

  转眼太后寿辰,皇帝于承天门盛宴群臣,其后又令乐府司、内教坊于太液池畔设台,大作曲乐,以为庆贺,皇后、三妃、九嫔及列位皇子公主陪席,又是一场家宴。

  墨鸾自是跟在太后近前,寸步也不能离。

  筵席奢华喧闹,人人谈笑风生。墨鸾静静立在太后身旁,一眼望见的,却是那朵光华夺目的天朝牡丹。

  东阳公主李婉仪,依旧是挽纱披帛,凤钗花钿,仪态高雅。

  毫无疑问,她才是席间最光彩照人的女子,便如同她的封号那般,耀眼。她也瞧见了墨鸾,眸光中闪出模糊不清的冷冽,却是笑笑的。她径直走上前来。

  墨鸾不由得战抖,双手冰凉。她听见婉仪对太后道:“恭贺祖母皇太后殿下万寿千秋。”但她却半个正眼也未曾给她。

  “乖婉仪,你怎么一个人来?”太后含笑而问,“驸马呢?”

  墨鸾心尖一紧。她早看得分明,一旁诸位驸马相聚圈中,没有白弈的身影。

  婉仪眼神微闪,叹道:“昨儿接着父皇的调令,连夜就赶回皖州交接去了,大概还得好几日才能回吧。错过了皇祖母的千秋,孙女儿替他向您请罪。”

  闻之刹那,墨鸾不由得怔了怔,旋即惆怅。他回凤阳去了,竟不曾与她道别。她甚至连知道也不能,还要通过另一个女人从旁辗转得知。可那又如何呢?那个女人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那才是天经地义。她忽然心绪纷乱起来,正酸涩,又听太后道:“早些安定了也好。往后还是留在神都,皇祖母想你了也能随时瞧见。”

  “是啊,往后就留在京里不走了。”婉仪乖巧而笑,眸光一转,扫在墨鸾身上。

  墨鸾忙垂下眼帘,避开她的目光。

  不远处,汉王李乾正拉住披挂齐整的蔺姜,一手执一只酒觞。

  “殿下,我今儿可喝不得。我正忙着呢。”蔺姜推拒,目不转睛望着的却是太后身边的人儿。宫中设宴,禁卫军更是不得闲,太后想着他,要他到跟前来,但总还是在上职。

  李乾顺着他视线一望,愈发笑出声来,捶他一拳,调侃道:“忙着思慕佳人么?”

  蔺姜立时大窘,“殿下日子好过了,就来打趣我。”他虽愤愤,却还是红了脸,抱怨着不再想理人。

  李乾见他似真羞恼了,忙哄了他一气,将那杯酒自罚了,见他神色缓下来,才问道:“你既然有心,求皇祖母赐婚便是了。一个是尚书家的小郎君,一个是侯府的小娘子,门当户对的良缘,你怕什么?哪里像我——”他一顿,不再说下去了。

  蔺姜有苦说不出,白李乾一眼道:“去。去。等着散席回你的王府,抱你的美娇娘去。”他自幼与李乾是玩伴,又有太后宠爱,没大没小惯了,何况又是天生不拘的性子,伸手就将李乾推开去。

  李乾一把又揪住他,挑眉道:“你瞧不起我?我又不是豢养私伎。我要规规矩矩娶她的。”

  “你疯傻了么?”蔺姜笑道,“准你收进王府去已是开恩了。最多你就不娶妃了,大不了拖几年再混闹一场,府里的事儿还是你做得主。但你想立她做汉王妃?”他下意识瞅了眼太后,又看看皇帝,再看德妃,摇了摇头。

  李乾松了手,眼里渗出些失落来,“你也来说这些。我本来还以为你回来了,总算能有个人支持我。”他随便拣了处假山石坐下,顺手扔了酒觞,“挚奴,”他亲昵地唤蔺姜乳名,惆怅而问,“如果换了是你,你会罢休么?”

  “不会。连自己的女人都照护不周全,还算什么男人。”蔺姜答得干脆。

  李乾没好气地踹蔺姜一脚,道:“那你还——”

  “但要是我,早就带她远走高飞了。你能么?”蔺姜打断他,又看看周遭,歌舞升平,诸卫军各司其位,不像会有异动的模样,于是干脆也席地在李乾身旁坐了,道,“我是没见过你那位娘子,但能让你这样认定了,想来也该是个不凡的女子。可你能让旁人都承认她么?你又不像我,没什么牵挂。你那牵着挂着的,可是一大串呢。”

  李乾半晌不吭声,闷闷咬着唇。几个内侍捧着酒盅路过,他劈手夺了一盅,一气儿灌下肚去。

  四下里惊笑声起。

  蔺姜怕他喝醉了,闹出傻事儿来,慌忙拦住他,一面对侍立一旁的宫人道:“汉王殿下醉了,赶紧准备着,送大王回府。”

  两个宫人便上来扶,但李乾一把推开他们。“谁跟你说我醉了?”他冲蔺姜笑道,“你小子等着。”说话时转身走开去,步子已有些虚了。

  蔺姜暗自叫苦,忙跟上去看着他。

  李乾径自走到太后面前,道:“皇祖母,孙儿给您跳个舞助兴吧。”

  太后正和婉仪说话,惊讶地抬眼去看李乾。

  李乾脸上已泛出酒劲上来时的红润,足尖足跟交相踢腾,整个人竟飞旋起来。

  他跳的,是西域传入的胡旋健舞。

  只见他双手叉在腰间,时而却又如鹰翼般展开来,不停地旋转,似风般轻灵迅疾,又散发着少年男子的刚健狂纵。

  太液池畔一下便圈出一块空地来,惊叹之声迭起。

  忽然,乐师班里一阵咚隆声起,不知是谁敲响了羯鼓。鼓声激昂,上天彻地般,愈演愈烈。

  李乾便随着鼓声飞旋,宛如旋涡中奋力搏击的雏鹰,竟像是再也不能停下。

  “这小九儿,莫非是疯了么。”太后乐得合不拢嘴,引着皇帝和德妃看他。

  墨鸾静立在太后身后,也看着,不由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寻望,却瞧见不远处的蔺姜,视线交融,亦是凝重。

  猛地只听一声破裂轰响,嗡嗡的回声颤动,竟是那羯鼓不堪激烈,生生给敲碎了!

  鼓声乍停,李乾这才也骤停下来,摇摇晃晃走到一旁,随便就坐下了,闷声喘气。

  “九郎!”德妃忙令人将自己的软垫送了过去,向左右嗔笑道,“这孩子,还是这么个随便的性子。才是一身汗,也不嫌地上凉。”

  那送软垫的侍人小趋而过,婉仪将之拦了,接过软垫,又令侍婢端了茶水,亲自走上前去。

  她将李乾扶起来,扶他坐好,斟一杯茶递给他。

  李乾也不看,接过来仰头一口咽了,就着袖子擦汗水。

  婉仪叹息,退了随侍,小心翼翼在李乾耳畔轻问:“九哥哥,你怎么了?”

  李乾肩头一颤,缓缓放下手来,抿着唇没说话,只重重叹了口气。

  “我已听说了。”婉仪又叹息,“你……”她本想劝慰。

  但李乾却止住她,不让她再说下去。婉仪妹妹自是嫁得意中人,这些苦闷,她又哪里会真懂。李乾看着妹妹,心中感慨。“你何苦折腾这一趟呢,可不是又回来了么。早先都劝你,你也不听,硬要跟了到凤阳去。”他努力笑了笑,戏谑时给婉仪一个无忧神情。

  婉仪闻之不语。是啊,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或许,便是那时不去凤阳,也好了。人人都道她嫁得贤夫终有良人,却又有谁知她苦楚。

  兄妹俩各怀着心思,相对沉默。

  忽然,李乾开口问道:“刚才那个给我击鼓的乐官是什么人?”

  婉仪微怔,摇头道:“我怎能知道。怎么,九哥哥要去打听么?”

  “算了,也不紧要。”李乾摆摆手,“只是有些奇怪,随便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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