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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


  冀望中的人始终没有像上次那样,在万人头顶,凌空而降。

  以他的个性若真的想来,就算是皇夫的旨意,又岂能阻止得了。他明知道,她决不会因此而降罪于他。他不来,只因为他不想来。

  自嘲地一笑,抬眸与孟子檀的目光一撞,在晨光中,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瞳孔中的自己。

  凤章宫,梅香阵阵。

  一个银发青年坐在梅枝上,小小朵朵的黄梅花如情人的丝带,在风中轻颤。

  安莲手抚琴弦,默然坐在对面的树下,银白的大氅逶迤在地。

  “皇夫真是好雅兴啊,大白天躲在园子里抚琴。”

  “有帝师相陪,岂不快哉。”他淡淡道。

  斐旭侧身,笑眯眯道:“皇夫实乃信人,也不枉我舍生忘死深入敌营。”

  “帝师找到安凤坡了?”

  “天下能找到他的恐怕只有他自己吧。”

  食指微一用力,琴弦勒紧指腹,“帝师既然到京城而未列八臣听封,是否等同放弃么?”

  斐旭扬声笑道:“因为离开,所以放弃。因为未至,所以放弃。这个因果,我似乎永远最后知道。”

  安莲抬眸,目光冷冽如霜雪之光,“难道不是?”

  “皇夫养过鸟么?养鸟不同于栽梅,不是只给它食物和水,它就会茁壮成长。它需要的是能尽情翱翔的天空。”斐旭徐徐道,“人更是。”

  “并不是只有分离才能支起天空。”

  “分离需要的是信任,相守需要的是迁就。”斐旭缓缓直起身,银发在风中轻扬,“你已经太累了。”

  “帝师不累么?”安莲澹然问。

  斐旭苦笑,“我也累。我从来没这么累过。”

  安莲撩拨了两下琴音,“总有一个要停下。”

  养颐宫坐落在皇宫西北,与承德、凤章等宫殿相距甚远,十分清净。

  明泉一路走走看看,宫中的园景布置与记忆中相合,透露出古太妃独有的素雅。连蜿蜒在墙壁上的藤蔓都缠绕成一排排错而不乱的壁画。曲径通幽,养颐宫的主殿从来空置,古太妃住在最北角的偏殿里。

  树丛深处,传来阵阵断断续续的箫声,如少妇压抑的呜咽,如将士无言的悲鸣。

  明泉顺声而走,鹅卵石道渐渐看到尽头。

  雾化似的柔白如一团微融的雪,静静地伫立在殿前,一支古朴的乌木簪斜插发髻,简单得近乎飘渺。

  明泉停下脚步。眼前的古太妃比之以往大大不同,如同一只鸡蛋碎了壳,发现里面原来是一只白鸽,向往蓝天上,翱翔白云间的白鸽。

  “古太妃。”她轻唤一声,气虚如拨叶之风。

  古太妃娇美的容颜缓缓绽开一丝微笑,“你来了。”

  明泉心中荡漾起一丝极端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强烈得几乎让她拔足而走。但古太妃的下一句话,却将她的脚牢牢地钉回原地!

  “你要如何处置高阳王呢?”

  这不是古太妃。明泉惊疑地看着眼前这个素华如初,却全身张开无形的大网的女子。古太妃向来悠然世俗之外,决不可能会如此直白地过问这类事情。“古太妃?”这一声,比之之前声音更沉下几分,杂了丝疑惑。

  “泉泉。”古太妃笑吟吟地看着她。

  脑中的记忆被剖开一条大缝,一个名字诡异地钻了出来,以致她脱口道:“皇后?”

  古太妃微微仰起脖子,超然物外的淡然一寸寸在身上剥落,蜕变后的她犹如高傲的王者,冷冷地向天下宣布她的荣耀,“你还记得。”

  明泉震撼之后的心湖渐渐平静下来。这里是皇宫,阮汉宸也已经回来了,这里的王者只有一个,就是她——尚明泉,天下尚且是她的,她又何必为一个区区妇人而退缩?“古太妃该不会是要说什么故事吧?”

  “你当然可以选择不听。”古太妃嘴角弯起一个诡谲的弧度,“如果你不想知道先皇为什么要废太子,又为什么会立你为帝的话。”

  明泉心湖再度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是涓滴不露道:“先皇的决定自然有先皇的道理。”

  “不错。不过你今日能做皇帝至今,却该好好谢谢我。”

  “难道是因为你,父皇才立朕为储?”明泉语露嘲讽。论信任,当今天下,高绰君、连镌久、安临渊哪一个都在古太妃之前,如立储这般大事怎么可能轮到她置喙。

  古太妃不理她话中的讽刺,径自道:“樊雍一战,你的确赢了尚清。不过你真的觉得你比他更适合当皇帝?”

  明泉心中虽然知道这一仗自己胜得极险,若两人异地而处,她恐怕是连号召军队造反的力量都没有。但表面上却冷笑道:“古太妃该不会现在才准备劝说朕禅位于他吧?”

  “当然不是,我是劝你,千万不要用什么免死金牌放他一马。”

  明泉心中盘算被她一语道破,顿时一惊。除了开国战死的两大功勋外,宣朝还无钦赐免死金牌的先例。她赐金牌于蔺郡王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赐予静安王,让他念及手足之情救高阳王一命。这其中的曲折,静安王等人明白并不奇怪,没想到居然连古太妃也瞧了出来。

  “你若是放了他,只会害了你自己。”

  明泉不言不语地抱胸看她。

  古太妃单手执箫,眼中光芒逐渐飘忽开来,“尚汤虽然资质不及尚清,但毕竟是嫡长子,朝野上下公认了二十年的储君,平日虽无大功,却也无过。先皇当时也的的确确是想传位于他,甚至将手中的权柄也悉数让渡出来。但就在先皇驾崩前的一个月,却让他知道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明泉的心也被紧张得揪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是谁透露出来的风声,总之,先皇一口咬定太子非皇室血脉。当我知道的时候,先皇已经修改了遗诏。”

  明泉听得瞠目结舌,不由自主道:“怎么会?”

  “你一定在想,就算尚汤不是先皇之子,那尚清总该是吧,为何会传位于你?”古太妃不等她回答,就接了下去,“我第一次看遗诏的时候,心中也非常疑惑。你就算再聪明再能干,又怎么比得上文韬武略,将雍州治理得井井有条的高阳王。但是当先皇给我看第二封诏书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原来,你不过是一条可怜的桥而已,先皇只是想搭着你过界。”

  一个隐约的真相在明泉脑海中形成,全身的力气好象抽干似的,胸口闷得窒息,闷得发痛。

  “尚汤当时已经掌握了整个京城,乃至帝州的兵力和势力,如果先皇这个时候将尚清迎回京城,必定会惊动那些势力,引起尚汤的警觉,极易酿成战乱。所以他只好在迅雷不及掩耳的情况下,先将帝位传给你,让连镌久和斐旭打尚汤一个措手不及。”

  古太妃转过头,用一种近乎怜悯地目光看着明泉,“当然,他也不是没有顾全你。至少在第二封诏书里,他替安莲澄清了污名,封了郡王。而你禅位于尚清之后,就可以安心地当安郡王妃。大宣的天下自然有尚清来操心。一切都美满得和坊间小说一样。”

  明泉定了定神,冷笑道:“父皇为何把如此重要的诏书交给你?”

  古太妃瞟了她一眼,似乎一只气定神闲的猫,奚落着一只垂死挣扎的老鼠。“先皇驾崩后,高绰君必定悲痛欲绝,自顾尚且不暇,又如何运筹天下。至于那些大臣……”她顿了顿,眼中的讽意如针,扎得明泉一阵眼疼,“当初皇上离京的时候,不也把密旨交给了我么?”

  不错,比起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的连镌久等人,无背景无势力撑腰的古太妃的确更让人信任。“你与于皇后是什么关系?”

  于皇后,尚汤的生母,开国战死的功勋之后。明泉对她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儿时的凤章宫,她倚窗望着天边,神情落寞而温柔。泉泉,整个皇宫里只有她这么叫她。甚至很多时候,她觉得她比云妃更像母亲。可惜,那段记忆并不长久。之后的她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只知道在几年后的一天,常太妃告诉她,于皇后薨了。

  古太妃脸上流露出一种悲怆,“你说一个初入宫,无权无势的丫头在宫里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

  明泉没有回答。她虽然从小不管后宫这些琐事,却不等于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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