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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明泉翻阅的动作一停,“去哪里?”

  “天大地大,哪里不好去。”他耸耸肩,无所谓道。

  “什么时候回来?”她没问什么时候走。

  斐旭迅速攻克完一盘点心,拍了拍手掌,“说不定,也许一年半载,也许三年五载,也许……”

  “也许一辈子都不回来了?!”明泉突然拔高声音,笔被捏得死紧。另一只手揪着铺在案上的宣纸,指甲透过纸,掐在手心,半点不疼。

  “皇上,”斐旭叹了口气,“过不了多久,我救跋羽煌之事就会传遍朝野。”毕竟看着慕流星扯下银发得不止一人。跋羽煌在大宣攻城拔塞,如入无人之境,满朝恐慌之余他就会成为替罪羔羊,千夫所指。

  明泉沉默。

  斐旭打量了她一会,将伸向第二盘点心的手缩了回来,佯咳一声,“皇上?”

  明泉目光火辣辣地抽过来,“朕在等你的解释。”

  “解释?”

  “帝师私纵敌国王子,难道不需要解释么?”

  斐旭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递到她面前,“请皇上……”

  一把夺过锦囊拍在案上,她霍然起声道:“朕要听你亲口讲!”

  “皇上……”斐旭捂着胸口,眨眨眼,“你好凶。”

  明泉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斐旭突然脸色一整,“若皇上抓到跋羽煌作如何处置?”

  “他炸我堤坝,杀我百姓……你说朕该如何处置?”

  “北夷大王死于流箭,正是群龙无首,各个部落蠢蠢欲动,更对大宣锦绣江山虎视眈眈……若跋羽煌死在大宣,皇上可想过这后果是什么?”

  “至坏不过如今!”明泉怒道:“他率军南下侵我领土,难道还有比这个更难堪的后果?!”

  “自然还有!”斐旭正色道,“跋羽煌御下极严,军中纪律严明,从不骚扰百姓,但北夷散部则烧杀抢掠无所不为……”

  明泉原本还有心等他说出缘由,听到这里不禁气上心头,冷讽道,“所以朕该笑拱河山,伏首称臣?”

  “我大宣国土自然不能任人宰割。”

  “你……究竟何意?”

  “北夷凶悍,人人擅骑,能攻却不能守。”斐旭沉声道,“无论跋羽煌还是北夷各部虽能侵我国土,却无法拒为己有。”

  “大好国土他们会不想要?”

  “北夷各部多是游猎民族,他们的兴趣只在钱物,土地再过美好,不会耕种经营又有何?倒不如缺物资时再来抢夺更为方便。跋羽煌么,虽然有心,可惜现在也是力不从心。”

  “力不从心他还要打?”她的思绪慢慢被他带着走。

  “他当然要打,他不能不打。他若是不打,北夷各部如何服他?他若是不打,北胰各部如何齐心对外?他若是不打,大宣也要开打。试问皇上可能任由后宫之臣叛逃而不闻不问?”

  明泉哑然。

  “若今日对手是北夷各部,那是一片散沙,其破坏且先不论,单是部落数,恐怕不下十支,我大宣军队再精悍骁勇,恐怕也要疲于奔命,前后难顾。与其他们隔三差五偷袭大宣,倒不如由跋羽煌拧成正规军,堂堂正正地宣战。”

  明泉眼睛一亮,“你是说正面战败他?”

  “北夷之王新丧,争风骑又刚结束内乱,此刻正是一鼓作气。跋羽煌又是当世最强的战将之一。”斐旭淡淡道,“皇上以为谁可战败此刻的争风骑?”

  她冷笑,“难道泱泱大宣真到无人可用之地?”

  “也不尽然,至少有两个还有一战之力。”

  “谁?”

  “高阳王与兰郡王。”

  明泉笑容更冷,“帝师说了这么多,难道是想告诉朕,朕已走投无路了?”把军队与北方交于他二人,等于让自己陷入前后夹击的狼虎之境。

  “皇上,”斐旭一字一顿道,“置之死地而后生,跋羽煌自顾不暇于内政,反而是最好的合作之人。”

  明泉啊了一声,显是明白他言下之意,然后怒意更甚,“你是指让他夹大宣土地与朕和谈?简直做梦!”

  “攘外必先安内。跋羽煌与皇上所面临之境几是相同,若不是他在大宣身份尴尬,他也不会选在此刻挑起战争。因此他与皇上的目的是相同的,先保两国几年相安无事,将国中隐患切除。”

  她细细品读他话里的每字。

  若她是跋羽煌,恐怕也不能做到更好了。这场战争即使不由跋羽煌挑起,大宣碍于颜面也要追究。他作为理屈一方,自然要更多的筹码。但是……

  “那帝师可有想过,朕要以何面目面对天下百姓?面对为守我国土而亡的将帅士兵?又有何颜面祭拜躺在这帝陵中的列祖列宗?!”她声音幽幽,却字字含针。

  斐旭神情淡若道:“废门只求胜,不求名,万事以谋利先。笑着站到最后之人,才是真正的王者。”

  明泉缓缓坐下,面色颓然。

  斐旭趁她失神片刻,凝视如胶,待她回头来,眸光又移了开去。

  “皇上,”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襟前的点心屑,“今后万事皆要三思而后行。”

  “朕……记得曾赐你一支生花妙笔。如今入春,帝师几时邀朕去赏花?”捏在左手的纸团被掌心的汗水湿润。

  “……皇上且当是借了我旅资吧。”他尴尬一笑,又想了想,转话题道,“适才之言皇上只当听过,莫做任何举动。”

  “朕不至于傻到为你开脱。”话中赌气之意浓重,“反正无论胜负,待慕流星班师回朝,你总要接接风。不是天下哥哥心么?”

  斐旭转过身,迎着门格子的光,轻声道,“等他回来再说吧。”

  明泉嘴角一撇,正要发作,就听他又接着道,“不过皇上还欠我一个半月的月俸,这是一定要回来取的。”

  “你的月俸以后改成年俸了。”她没好气道。

  门被从中向两旁拉开,橘色夕辉一下子撒了进来,点点灿金,温暖得带了春的气息,却灼痛明泉眼睛,“你刚才说……点心是第二不舍,那第一不舍是什么?”

  “不是俸禄,”斐旭侧头一笑,“你猜?”

  金黄如一轮绵柔的光带,细致地描绘他的轮廓,自饱满的额头至俊挺的鼻梁,至唇瓣……自然上扬出一个极好看的弧度,让人百看不厌。

  轮廓渐渐淡去,被一片银金互染的瀑布淹没,几捋金流在风中飘扬,灵幻如妖。

  明泉望着那飘然而去的背影,身子似乎被掏空一般。

  新顺次年三月。

  祭祖之礼因边关不断告急而匆匆缩短至三日。明泉不顾大臣劝阻日夜兼程回京,终因操劳过度,忧火攻心,昏倒榻前,天下惊恐。

  明泉夜半醒觉,披衣而起。

  守夜太监机灵地点上烛火,蹑脚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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