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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八


  “跟你打架很有意思么?”白渊似笑非笑看着萧玦,目光流转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淡淡道:“打架是粗人的事,能不做就不要做的。”

  萧玦气极反笑,皱眉看他,“你想不战而胜?白渊,你号称智人,如今这情势,你觉得你还有胜的可能?”

  “是没有,绝对没有,”白渊微微一笑,慢条斯理从怀里取出那管紫竹箫,很爱惜的拂拭了遍,道:“但是智人,就是应该于不可能中制造可能的,就是应该草灰蛇线,伏延千里。”

  他用微带怜悯的目光看着萧玦,突然拨马就走。

  萧玦自然要追。

  萧玦的护军层层维护而上,生怕那箫中飞出暗器来,萧玦一把挥开护卫,道:“朕自己又不是木头,看见兵器过来不知道闪躲?”

  白渊忽然返身,一弯身捞起马侧玄铁黑羽长弓,遥遥对准萧玦。

  萧玦大笑,道:“比箭么?好!”

  他一伸手,从箭筒里抽出三只金箭,手一掣搭于自己特制的长弓,满弓如月,金光灿然的重箭亦一步不让的对准白渊眉心。

  战神萧玦,当年纵横沙场,箭艺可谓独步天下,多年前秦长歌就曾说过,单论箭术,天下当无超出萧玦者。

  “嗡!”

  白渊一箭如电,破空而来,隔着人喊马嘶正在厮杀的军队,依然能听见那利箭格列空气发出的尖锐之声。

  萧玦却觉得这一箭好像并不能算白渊的最高水准。

  然而他依然没有掉以轻心,手臂一振,三箭连射,射箭那一刻,眼角余光好像看见白渊突然弃弓,举箭就唇。

  箭出,快如追光,第一箭便迎上那黑色重箭,将那箭劈成两半,那两半重箭余势未尽,一分左右再次呼啸而来,然而萧玦的第二箭第三箭也到了,连珠而发,也神奇的在半空中一分左右,精准的将分成两半的箭再劈四片。

  西梁士兵目睹这神乎其技的箭术,都不禁哄然叫好。

  那被劈成四片的箭,居然还向着萧玦袭来,只是余力不尽,前面三支还没到萧玦近前,就被中军护卫打落,最后一支,一个士兵横枪拍落时,突然尾部炸出一段黑色物事,那东西在那士兵抢上一碰一弹,突然加速,越过挥挡的人群,一道流光般向萧玦射来。

  萧玦扯了扯嘴角,白渊果然还有手段,只是这箭,依旧不可能伤着自己了。

  他挥剑,欲挡。

  却有箫声突起。

  粗嘎,暗哑,毫无音律美感,甚至难听得令人想捂耳的声音。

  萧玦突然颤了颤。

  ……心深处有一处凝固了的天地,突然被什么东西悍然一劈,豁开了一道裂口,涌出一些飘摇如水中海草的变形的物事,似是消失已久的昔日噩梦重来,然而却又不同于当日的灰白模糊,而是随着那一声比一声拔高的奇异箫音,一点一点清晰,如同罩上水晶的屏风,外力劈下,水晶哗啦啦一点点剥落,现出深埋在记忆中,一直被等待唤醒的画面。

  ……长乐宫宫苑深深,一弯冷月镂在黛色长空,空气里隐隐飘荡着淡淡的血气,那男子茫然而行,越长廊,退宫门,吱呀一声,暗色光影被缓缓推开,地上铺开淡白的月色和……鲜血。

  ……他漫步上前,目光下移……地上女尸寂静无声,心口一枚金拨子鲜血淋漓,身下洇出一摊鲜红。

  ……他蹲下身,拔出金拨子,慢慢移到女子脸上。

  ……他缓缓,挖出女子双眼,搁进掌心……

  那人……

  萧玦突然松手,木然放开缰绳,放任马儿缓缓前行,他在马上仰首,远远想云天之外看去,像是努力的想透过此刻风烟血火,看清楚什么。

  他看见了……

  “陛下小心!”

  “咻!”

  萧玦身子一颤。

  那支本该被他轻描淡写就能挥开的利箭,因那一刻的魂飞外天,射上了他的胸膛。

  血花飞溅,如那日挖下她双眼的鲜血流溅。

  萧玦缓缓抬手,却不知道该按在哪里?哪里都在痛,分不清哪里更痛,有一处地方突然被人挖空,填进了粗盐和烈火,那般粗糙狠毒的磨砺着,一手一个血印,满天地都是斑斑血痕。

  是我……原来是我……

  那个欲待寻找的仇人,那个苦苦追寻的凶手,那个残忍的,自己诅咒了无数次的敌人,却原来,是我自己。

  那一直在离奇梦境里哭泣的细小的红色物体,那看也看不清楚的令他无限畏惧的飞翔的东西,却原来,是她的眼珠。

  萧玦突然想笑,却不知道该笑谁。

  世事如此荒唐。

  鲜血于指间奔涌,越流越急,全身的热量和血液,都随着这一刻的奔涌而滔滔逝去,或者,在此之前,在那雷霆般劈裂被封印的记忆的那一霎,自己的全部的信仰和力量,全部的爱与勇气,都已被狠狠攥紧,然后,大力拔去。

  只剩下一个苍茫血色永不愈合的空洞,贯过这边塞之上永不停歇的风。

  萧玦捂着心,极缓极缓的转身。

  那些征战杀伐,那些惊慌呼号,那些潮水般涌来和退去,他已统统听不见,看不见。

  他只是努力的,挣扎着,向着后方,秦长歌所在的那个方向。

  带雪的风,掠过他的胸前,略停一霎再次舞起,那雪花已成了桃花。

  萧玦于风中艰难回首,于黑暗降临的最后一刻,遥遥望向那个爱人存在的方向。

  他此生已无颜再见她,却想再看一看她的背影。

  身后却只是无穷无尽的黑夜。

  缓缓放开手,萧玦一声低喃,飘散在飞雪的长空中。

  “长歌……”

  ——***——

  时光流转,不知今夕何夕。

  帐篷里一睡一跪的两个人,一个再也不知红尘变幻,一个再也不愿理会红尘变幻。

  秦长歌埋首楚非欢胸前,浑浑噩噩也不知转眼间已过三日。

  最后那一夜,累极的她在楚非欢胸前睡去,朦胧中自己依旧在听着非欢心跳,而那心跳竟渐渐从无到有,她大喜着扑上去,非欢却怎么也不肯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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