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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三


  “引水灌城,生灵俱灭,我知道陛下不忍云州四十万父老随葬,”楚非欢脸色在目光照射下白得近乎透明,连唇色都是白的,话语却坚冷如铁,“但是,云州现在,还有父老存在么?”

  萧玦被这句话惊得一跳,豁然回首,连声音都变了,“你说什么?不,不至于如此,不至于!”

  “陛下你知道,至于,因为白渊那个人,是完全做得出来的,何况还有北魏首脑在,无论是完颜纯谏还是魏家兄弟,都不惮于屠城,为了避免后患,为了激励士卒,这本就是最好的法子,”楚非欢依旧一副冷若千年冰晶的模样,“陛下,你只是不忍去想,就如长歌,长歌也一样。”

  萧玦退后一步,看着云州的方向,手指紧紧攥成拳,拳头在不住颤抖,半晌道:“四十万,四十万条人命……如果真是这样,长歌会气疯,云州她虽然没有住过,但是是她的祖籍所在地,她从小被带入师门,不知道自己的出身父母,唯一知道就是师门告诉她,她祖籍云州,所以对于云州,她一直感情特别,朕因此对云州也分外厚恩,年年免赋……不,不能。”

  “陛下!”

  一声传报打断萧玦失神的低语,萧玦回首看见冯子光垂首立在三丈外,身后跟着一个浑身灰土黑烟,极其狼狈的士兵。

  萧玦盯着那个士兵,心里突然升起不详的预感,这是谁?不是事关重大,冯子光会带个小兵来见驾?

  冯子光见萧玦目光扫过来,立即一脸惭色跪下,先为攻城失利请罪,萧玦淡淡道:“你尽力了,罪不在你,朕不一直也在亲自督战?这是谁?”

  冯子光张了张嘴,突然有点出语艰难的模样,那士兵却突然猛地一个扑跪,跪倒萧玦脚下尘埃,仰起满是烟尘血迹的脸,放声大哭。

  “陛下!陛下!草民是云州守兵,趁乱逃出来的……云州……云州城四十万父老,四十万父老都被屠了啊!”

  ……

  萧玦突然晃了晃,脸色瞬间焦黄,冯子光一把扶住他,焦急的唤:“陛下,陛下,陛下切莫忧急,龙体要紧……”

  “放屁!”萧玦一生里第二句脏话在这一刻终于暴怒的飚了出口,他只觉得整个心腔都在被烈火烧灼,涌到喉间都是血腥和铁锈的气味,那样铺天盖地的愤怒扑过来,竟然一时不知道该去做什么。

  耳边响起冯子光惊惶的连声呼唤,萧玦只觉得乱糟糟的吵闹,恶狠狠将冯子光一搡,冯子光被搡出丈许,在地上滚出老远。

  那士兵地地下膝行几步,一个头,重重磕倒尘埃,抬起来时,已经满面鲜血。

  “陛下!云州昨夜,血流飘横尸无数,人头在承天街上堆成了山!全城无一定保得全命,无一女保得贞洁,四十万云州父老,一夜灭绝!”

  他泪流满面,梆梆梆的地地下磕头。

  “求陛下为我云州父老报仇!”

  秦长歌在做梦。

  眼前影影绰绰,有迷离的雾气不住徘徊,似乎是龙章宫鲛绡的帐幕在拂动,又似乎是自己太师府的内室的珠帘,那帘一层又一层,自己拨了帘一层层的走,却如入迷宫,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正疑惑着急问,突然眼前帘子一掀,溶儿笑嘻嘻的从帘后转了出来,手里抓着一件红衣,道:“娘,我和你换衣服。”

  他手中那衣服却是寻常男子衣服,只是特别宽大些,自己愕然接过来,心里浑浑噩噩的想,溶儿什么时候这么大了?要穿这样尺寸的衣服?换衣服?和谁换?

  尚未想清楚,眼前场景突然一变,仿佛到了什么船上,溶儿在船上招手,在自己小小的袍子上套了件宽大的红衣,笑道:“娘,还不换?”随即一个跃身,跳下船舷。

  水波溅起,竖成水晶墙,似曾相识的场景,仿佛突然有什么晶亮的东西划过心湖,秦长歌心中也是一颤并一亮,灵光一闪。

  “哗啦”一声,水波中突然涌出人头,却是个陌生女子的颜容,湿淋淋的眉目凌厉,她张开嘴,满口鲜血!

  她在水中大呼。

  “皇后!!云州乃你凤潜之地,为何你不护我云州数十万姐妹!”

  “为何!为何!”

  ……

  秦长歌被那大喝惊得浑身一颤,霍然坐起,眼光一掠,四周军报案几,兵器架江山图,依然的御帐如前,哪有什么溶儿,船,陌生大呼的女子?

  原来是南柯一梦。

  却又不全然像是梦。

  秦长歌以掌托腮,静静思索,心里忽明忽暗,一些以前没有想通的事情因这离奇一梦,忽有所悟。

  她的指尖,慢慢在案上划过,写了几个字。

  隐约听见帐外人声,她走了出去。

  ——***——

  萧玦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脸色着实难看,他的手一直按在营门木辕上,粗粗的木块上的刺戳进了掌心,却也不知道疼痛。

  一个字一个字的听完了云州遭屠的经过,他仿佛刚刚生完了一场大病,重重向后一靠,出神的看着天边不语。

  他身边,楚非欢脸色已经白得无法形容。

  良久之后,萧玦才无限疲乏的道:“朕知道了,这个仇,朕一定会报,但是,”他看着楚非欢,“我们先不要告诉她吧……”

  “我已经知道了。”

  语声清冷平静,带着非熟悉的人不能感知的森然和杀气,突然而来。

  营门口,秦长歌目幽黑,静静伫立。

  她迎上萧玦担忧的目光,微微扬了扬下颔,一个坚定的,昭告着决心和决断的姿势。

  她甚至还笑了笑,只是笑得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既然云州已无西梁子民,既然我四十万父老俱已无存,那么,我再犹豫徘徊,也太对不起那四十万冤魂,对不起那嚼舌而死死不瞑目,英灵不散入我梦来,予我带血一喝的云州姐妹。”

  她转首,看着确商河的方向。

  “淹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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