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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六


  那般惊心的白与艳,宛如碧池边一朵盛开的莲。

  仿佛也只是一眨眼,那朵莲花便悠悠垂落枝头,萎谢在他的怀中。

  阴离轻轻的抚摸那只手,抚摸那只记忆中自己从没有这般温情的触摸过的手。

  很多年前他在毒虫谷漠然听她哭泣,很多年后爆炸那一刻他听见她对他低低道:“离……”

  只来得及说一个字。

  是在唤自己的名字,还是在告诉他,从此,你我,离。

  阴离低低的咳着,偏头将血沫咳进尘埃,他不愿有一丝血迹,沾染怀中那玉色柔荑。

  他将那残手紧紧揣进怀里,挣扎着要跳进坑,将班晏的其余尸骸收敛。

  秦长歌注视着他,无声的挥了挥手,立刻有凰盟属下意图去帮忙捡拾,却被阴离大力挥开,他什么人都不看,艰难的滚进坑内,脱下自己的外袍平摊在地上,枯瘦的手指在坑内一点一点摸索,每摸到一点骨殖,都小心的剔去泥土,放在袍上。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黑暗天空中只有雪花旋转飘落,落入那些黄土黑烟鲜血白骨中,瞬间消失不见。

  冰雹小了些,细细的飞落,听起来象是环佩叮铛的女子,莲步姗姗远去的步声。

  长空下,飞雪里,数百人的注视中,曾经煊赫一时,总掌一国大权的南闵大祭司,旁若无人伏倒在冰凉污浊的泥坑之中,将那伴随了他半生的女子血肉,一一珍重收敛。

  她在时,他不曾予他回顾,她去后,他方知心意几许,却为时已晚。

  不过无妨,以后,我和你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近乎永恒。

  阴离沉默抿唇,将那血肉敛成一堆,放进怀中,仰首看着天际飞雪徘徊如女子轻舞,渐行渐远,而远处,夜鸟悲鸣,掠过空山。

  然后撒手,坐在坑中,闭目,淡淡道:“埋吧。”

  ——***——

  乾元六年正月十五,无名小镇风云再起,一场精心布置的针对西梁最高层决策人物地暗杀行动中,南闵两大势力捐弃前嫌,合力出动,设大阵、掘地道、布幻毒、重重布网,意图将西梁帝王暗杀于诡镇之中,却最终折戟沉沙,彩蛊教全军覆灭,水家伤亡过半,水镜尘于大军追逐中逃逸,玄螭宫天使班晏被炸死,大祭司阴离抱骨自断心脉而亡。

  那一夜飞雪落冰,死伤无数,大军终于冲破阵法抢进镇中后,对未及逃逸的南闵人大开杀戒,横贯镇中的一条长街,堆满了来敌的尸体,鲜血融进薄冰,他成红色晶体,沾染上了士兵黑色长靴,一步一个血色脚印。

  那一夜山风呼啸,飞雪呼嘨,厮杀或奔逃的人们在呼啸,然而在镇中心,却有一块最为安静的地方,永久埋葬了曾经叱诧风云的一对男女。

  南闵人视为神祇的玄螭宫,从此和那个国家一般不复存在,而南闵遗民心中曾经的精神领袖,默默无闻的葬在了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废镇。

  古戌苍苍,大荒茫茫,从远山奔过来的风,将那些刀光剑影和生死枯荣都凛冽的卷了去,再惊破,所有写着谜题的梦境。

  那一日,还有一段对话和一幅场景,永风情园的留在了血迹殷然的废墟。

  雪尽,日升,最初一道日光投射到并肩而立的两人身上。

  “……对不起。”

  “你在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突然发现自己是个很卑鄙的人……很卑鄙。”

  沉默。

  良久以后,男子叹息着转身,欲待走开。

  “那不过是你,爱她的方式。”朝阳下,蓝衣男子回首,眼眸清透如玉,“还有什么,比知道有人会全心全意爱她,全心全意用一生来呵护她,更让我愉悦?”

  他微笑着,脸色有些苍白,却不掩神采光芒四射。

  “我很安慰。”

  ——***——

  乾元六年正月十九,晴空万里。

  山背后还是山,只有一条苍茫的古道向天际延伸,清晨的风吹过来,带着雪后初霁的寒意。

  前方,越过那片渐生微绿的平原,云州在望。

  秦长歌在马上仰起首,长长的吁口气。

  此刻,魏燕联军和西梁军队,都在和时间赛跑,谁最先赶到云州,占据了有利地形以待对方的疲兵,谁就胜。

  沧海舆图之上,两支强雄势力,一自青玛神山山脚下,穿蒙都草原,越确商山千里奔袭而来;一自天下第一帝都的心脏郢都,经平、齐、德、定、成州诸州远途行军迎上,然后在云州狠狠相遇,天下势力间的最后碰撞的巨响,注定将震动睿懿皇后家乡之城,并远远扩散,引起四海翻腾之怒。

  谁的戟最先染上敌人的血,带着火花燃起攻城的炮声?

  前方斥侯已经来报,没有发现敌踪,将帅们疲惫焦灼了多日的神情,终于有了微微的纡解。

  秦长歌安慰的笑着,转身看着楚非欢道:“非欢,你伤势未愈,这么多天不眠不休赶路,都瘦了一层,今晚到了云州,无论如何你得先好好休息下。”

  楚非欢淡淡一笑,道:“无妨。”他出神的看着云州方向,眉间微蹙,秦长歌细心的观察着他的神情,小心的道:“非欢,你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哦,”楚非欢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展眉笑道:“长歌,我那点预知能力其实很有限,越是亲近熟悉的人才越灵验,而战场休咎这般大事,是难以预测的。”

  “没事,”秦长歌抬头看着前方隐隐出现轮廓的城池,“我只是担心你太累了,至于打仗,风云莫测,要都给你推算出来,那还要咱们干嘛。”

  楚非欢淡淡一笑,突然头微微向萧玦的方向偏了偏,道:“你去和陛下谈谈吧,他心绪不甚好。”

  秦长歌默然,半晌道:“你们不是谈过了么?”

  “长歌,你要明白,陛下只是太在乎你,”楚非欢偏头看她,“他一生光明磊落,诚厚不欺,那一霎的迟缓,于是他是毕生耻辱,你如果不原谅,他更是永生都不愿原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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