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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何况打到敌手,本就无需心怀悲悯,我若对敌人暖若春风,我的下场只怕早就冷若严霜了。

  我可记得你那句“以民诬告皇族,可知后果?”呢。

  不逼到一定境地,如何能够得到我想要的结果?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百官们反而没有任何声音了。

  任谁也看得出这一刻诡异的氛围——笑容别有意味的苦主,一直沉稳平静却突然如被重击面色苍白的被告,以及,高踞御座,脸色铁青,目光如涛翻涌,似恨似怨似惊似疑的,皇帝陛下。

  这不是寻常的杀人案子,这也不是寻常的苦主和被告,想活命,闭嘴吧。

  ……

  半晌之后,萧玦涩涩的道:“好,但望你能以证实赵王之罪。”

  他手一招,于海会意的进入偏殿,去取那三份证据。

  见到这场景,百官们真是恨不得买把锁,锁紧嘴算了。

  连惊呼声这回也不敢有了。

  十三卷证据齐齐摊在龙案之上,萧玦不看萧琛,只盯着秦长歌,道:“宣人证。”

  “我主圣明。”秦长歌微笑回身示意。

  早已等候在偏殿,被内侍一一引入的,孟廷元、聚宴的士子、赵府诸般证人、董承佳遗孀。最后出现的是姜华。

  原本告假的他,今日以证人的身份,满面难堪的挨挨蹭蹭的进殿来,在殿角跪了。

  其余人等,大多不过贩夫走卒之流,最多去过王府偏堂门外,哪里经历过这国家核心之地,煌煌威严的政治中心,上临无上尊严的天子,身周俱是远远遇见便要远避的贵人的场合?更别提还要在这样层檐历历,金龙飞舞,看一眼都要昏倒的地方临帝王垂询断狱,举证亲王之罪……一个个连呼吸死命憋了,跪在汉玉云母砖上,扒着砖缝,瞅着前面跪着的人的脚跟不敢抬头。

  秦长歌无声的吁了口气——忒没胆色了,亏得临行前还叫祈繁给他们各吃一颗她以前研制的可提升胆气的“壮志丸”,那是以前做了玩的,不曾想今日便派了用场。

  依次三跪九叩,一个个轮流说了,虽然有的人结结巴巴,有的人词不达意,有的人断句错误,有的人语无伦次,但总算是,说完了。

  “……草民贱臣,本应是三月,是赵王于二月初,曾对草民言:‘拟为先生寿,但三月恐无暇,可否提前?’草民虚荣,贪恋亲王爱重,遂应了……二月乙末,实在非草民贱辰。”

  “……当晚黄墨古酒醉,曾污赵王衣袍,赵王进内室整理,大约去了两刻工夫……我等都是亲见。”

  “……黄墨古饮酒有过敏之疾,平日少饮,那日却行迹异常……”

  “……奴才当晚进书房打扫秽物,刘管家吩咐,内室不许去,也不许别人进去,要奴才守着那内外相连之门。”

  “……当晚赵王从后门乘轿出门,奴才们得了吩咐事先便在后门等着,二更许,王爷出来,是奴才和另几位兄弟抬的,一直抬进宫内值宿房,是董统领出来接着的……奴才回来后,睡得很死,醒来后便见自己在乱葬岗……几位兄弟都死了,就活了奴才一个,但也从此残了,一直讨吃度日……”

  “罪妇姚琼,恭祝陛下万年,并代先生申冤于丹陛之下……先生受人蛊惑指使犯下滔天罪行在先,被人过河拆桥设计杀害在后,先夫留有血书在此,罪妇深知仇家势大,数年来不敢声言,怀揣先夫血证躲藏漂泊,今日终得金銮殿上,向陛下剖陈分明……先夫有罪,但赵王更有灭口杀人之罪,若非忠心于此人,先夫何至背弃陛下,遭此杀身之祸……罪妇愿身代先夫之罪,身受凌迟之刑,只求陛下明正法治,令有罪之人皆不得免!”

  “犯官……姜华……有罪……赵王与董统领当日长乐宫前密谋调换侍卫,是犯官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犯官当日当值,子时前后,犯官出外将当日奏简递御书房时看见他们……金匮室有犯官出外的记录……”

  ……

  众口一词,铁证如山。

  众人心中都道:赵王休矣。

  目光或怜悯或不忍或幸灾乐祸的投向始终不言不动的萧琛,这人素来以沉稳睿智,聪慧出众著称,据称有‘一言抵万金’的美谈,很少说话,但每句话都不是废话,每句话都极有分量——今日一见也是如此,只是,在现今这个厉害女子织就的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之中,你要以如何的千钧之力的言语,才能破网而出,甚至反戈一击?

  众目睽睽中,萧琛不看窃窃私语的任何人,不看散淡却凌厉的秦长歌,只是跪于当地,沉静甚至微带哀伤的看着萧玦,眼色幽凉,如雪里梅花,云中远月,这一刻的清绝的苍凉,怅惘如一首未完的悼词。

  他似是对那样的滔天大罪厉绝言辞毫无感受,似是对反证自己清白毫不在意,似是只是想从萧玦目光中挖出他心中真正所想,想知道,那个楼阁深处飞雪轻盈之中舞剑的少年,是否真是眼前这个威严高贵的男子。

  他只是那般紧紧盯着萧琛。

  萧玦的手指,却只是攥着那十三份证词。

  目光缓缓下移到萧玦攥紧的手指,萧琛突然,极其怆然的一笑。

  犹似几多深恨,不解昔日惆怅。

  那年石板桥上的寒霜,怎么到了今日,还森凉的挂在眉梢,好冷啊……

  连心都冻着了……

  他的眼神,一分分的冷了下去。

  似一方冷玉,沉入永恒不见天日的深渊之冰泉中。

  这一刻的沉默宛如万年。

  万年之后,沧海桑田,浮云变迁,遥远变得更远。

  一声低弱的言语,却如巨钟之声乍起,击破层层捆缚,震荡在每个人的心头。

  “你始终在指证,我当晚行迹诡异,于长乐宫有阴私之行,但是你不能举证出,我杀了先皇后。”萧琛淡淡道,“而且你的所有证据,都建立在,秦皇后和明轩太子之死的前提之上。”

  “假如——”

  他讥诮的侧首,看秦长歌。

  这一刻目光冷若冰剑,刺入肌骨发肤。

  “睿懿皇后和明宣太子,根本没死呢?”

  第一百零二章 下狱

  一语出而风雷起,一语出而万人惊。

  这已经不是“一言抵万金”,而是“一言抵万敌”了。

  “嘭”一声,一个素有心疾的官员,经不得今日金殿之上,一波一波此起彼伏的震撼,直直的摔倒在地,做了这场无声攻杀的第一个受害者。

  内侍立即手脚快速的将人拖了出去。

  萧玦已经无暇理会昏倒的人,更无暇理会官儿们的神情,这一刹心潮激荡几乎把持不住,他手指紧紧扣着御案,无法自控的真力冲指而出,几乎将坚硬的檀香木抠出一个洞——可能吗?这可能吗?

  这些日子,翻覆的事情,是在太多了。

  难道临到头来,一切转会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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