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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即使是不懂艺术只喜欢暴力美学的萧包子,也觉得自己是在破坏艺术品了,讪讪的笑着,讨好的赶忙放开手,还努力的扯了扯掸了掸,试图将皱褶搞平。

  楚非欢轻轻拉开他的爪子,也不说话,继续看书。

  萧包子一时有些不适应,原来,爬上来也没关系?原来,这么好说话的?

  那我干嘛还蹲那么久?

  哼,丫鬟姐姐们胡说,谁说他冷得像冰山,谁靠近三尺距离就内就被冻死,摸到一寸衣角就被摔出的?

  我不是蹲在三尺距离之内了么?我不是摸到他了么?

  我不是好端端的么?

  得意洋洋笑着,萧包子得寸进尺,又往上蹭了蹭,拱了拱,找了个舒适地儿,双臂一拢,觉得那腰围极其合适,忙笑嘻嘻的靠上去,闭上眼睡大觉了。

  刚才蹲的好累啊……

  楚非欢缓缓放下手中的书,低头俯视怀中的孩子,半晌,眼神微微柔和下来。

  柔和初生,悲凉渐起。那一瞬眼光变幻,如沧海微波无涯,而天际遥生明月,浮云翻卷。

  过往数十岁月呵……一梦生寒。

  然而却只能付之沉默。

  他缓缓伸出手,极慢极慢的抚向孩子的娇嫩的,散发着乳香的喷红脸颊。

  将将触到那雪玉般的肌肤,只差分毫时。

  他突然飞快的缩手。

  怔了半晌,他缓缓举起双手,举到自己的眼前,出神的看着。

  苍白洁净的手,修长的手指,瘦不露骨线条优美的手。

  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双手如此不纯洁。

  怎配触及孩子如花瓣般的容颜?

  杀过人,折断过人的筋骨,泥地里偷刨过穷苦人种以维生的瓜果粮食,抓起过死去的动物腐烂的肉体,不能动的日子里,这双手支撑着他的身子步步前移,在臭水沟,垃圾地,肮脏的地面上一寸寸挪过,指甲裂开,指缝里满是泥垢……被按在地上打的时候,那双手紧紧抓住地面,再被踩得满是伤痕……将将好些,又被痛殴,只因为他不肯磕头求乞,整日半饥半饱,再没有多余的食物可“进贡”给胖子老大,若不是当年武功底子锻炼得筋骨耐力,他早已被活活打死。

  那些伤势发作剧痛焚身的日子,他将手根根咬在口中,直至咬得皮开肉绽鲜血横流,无数次昏迷,高烧,濒临死亡,再无数次挣扎着清醒过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肯死,那般地狱般的苦痛煎熬挣扎完全无望,甚至被人视为低贱之人折辱唾弃的日子里,强悍心志如他,亦曾无数次想过放弃,可是到了最后,他还是想活,还是强迫着自己,牙关咬出鲜血的醒来。

  如今他终于明白,他是为了等她,等她回来。

  冥冥中天意暗示了他,令他历经苦难不肯离去的殷殷等候,就是为了她于某个时刻御风归来,蓦然回首时能释然微笑,“哦,你还在原地等我。”

  为了听见那句“我已回来”,他历经双生,天堂地狱,死生磨折。

  所幸,你和我,都不曾失望……

  他轻轻地一笑。

  如露珠悄然滚过清晨的花叶。

  花影摇曳,日光澹澹。

  这人事无常,世情单薄,多少爱恨,酿成缠绵的伤口,经久不愈,然而,我终于庆幸,我未曾放手。

  ——***——

  秦长歌已远远看了很久。

  看着包子死乞白赖的想要亲近非欢,看着非欢淡漠的纵容,看着包子爬上他膝盖的得意,看着非欢在将要抚摸到包子的那一刻,突然缩回了手。

  看着他将手举到眼前,仿佛不认识一般,细细端详。

  眼中掠过一丝怆然,秦长歌知道他在想什么。

  非欢素来外表冷漠内心细腻,虽然坚韧聪慧,却是非常善良敏感的人,他虽然不说,但她知道他内心里,对自己如今的残疾,对过去三年的地狱般的日子,定然遗恨深重。

  那些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寂凄凉日子里,想必无人给过他一丝温暖,所以他会将包子赠与的玉锁片视为至宝来珍藏,那个孩子的亲近喜爱,是很长一段时间来,他唯一感受过的善意。

  如此宝贵。

  秦长歌仰起头,抿了抿嘴。

  你在哪里呢?我的仇人?我想,我正在一步步走近你。

  无论你隐身云天之外,还是高踞九霄之上。

  无论这样的寻找需要怎生的历经艰辛,备受磨折,困难重重,迷雾种种。

  我都不会放弃。

  直至终有一日,我,亲手毁灭你。

  为我自己,为,非欢。

  第八十五章 珈蓝

  不知何时,祈繁已悄悄站在她身后,注目屋中那一坐一睡的两人,平日里佻达轻快的表情,此刻沉默而苍凉。

  秦长歌偏头看着他,将他袖子一拉,两人无声绕道,进了后院书房。

  还没坐定祁繁就道:“明姑娘,能治楚兄那药在哪里?我兄弟决定了,要我立即去找。”

  “你什么时候那么心急了?”秦长歌微微一笑,“祁兄,我知道你和容兄,心里都背负着莫大的心事,想要赎罪,只是有些事是急不来的。”

  苦笑着,指了指皓雪轩的方向,祁繁道:“我兄弟罪孽深重,拿一辈子来熬煎也是应该的,想快速治好他并不是为了早日免除内心折磨,明姑娘,你也看得出,楚兄当初中了灭神掌后,强自将掌力下行,以致双腿经脉全部损毁,内元因此一劫,也消散干净,这等重伤,若是从此好生休养,一年四季顺应天时精心侍候,倒也未必性命有虞,可偏偏……偏偏他沦落至衣食无着,风吹霜打,有饱受欺凌,身处恶劣污秽之地,身受风雨寒暑相逼,以致身体衰颓,元气近无,若不是内心坚毅,苦自支撑,他早就……可现在也已是千疮百孔之身,我怕……”

  负手默然,良久秦长歌道:“这些,我比你更清楚,只是能治他的药远在他国,而现在也不是时机,你去寻了也没用,我会在等待的时间里,尽力想法子给他固本调元,这是急也无用的事,且待时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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