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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我身子一颤,皇太极察觉到我的惧意,握住我的手微微晃了下,轻笑道:“父汗会让我的妻子殉葬?大妃是在说笑吧?这合乎情理么?只怕是……”他声音轻飘飘的,似乎毫不着力,可接下来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只怕是大妃在替自己推诿责任吧!”

  一句话轻描淡写地说出,阿巴亥骇然色变。

  “不错!”阿敏冷笑道,“大汗遗命殉葬之人,怎么都不可能扯上自己的儿媳!这不合乎情理!”

  “我明白了!”莽古尔泰大叫道,“父汗所指的定是大妃!你平日那般受他恩宠,父汗自然是舍不得与你分开……”

  阿济格和多铎这时才当真慌了神,嚷道:“怎么可能?断没有让我额娘殉葬之理!”

  皇太极冷笑,“那让我妻子殉葬就合理了么?”

  “对!不可能是指四贝勒的福晋!”岳托叫道。他与豪格同站一线,一起在边上摇旗呐喊。

  我悲叹一声,阿巴亥这次果然是作茧自缚!之前若没有上演那出假宣遗诏的戏码,阿敏和莽古尔泰他们也断然不会像现在这般毫不留情地欲置她于死地。

  她错了!她什么都算对了,却唯独错算了代善!错算了他在关键时刻竟会选择沉默,没有站出来投向她的权力诱惑!

  争执声越来越大,我被隔离在了人墙之后,面对那么咄咄逼人的质问,阿巴亥已完全失去辩解的能力。

  阿敏、莽古尔泰等人似乎都遗忘了一个很敏感的问题,为什么作为皇太极侧福晋的我,居然会突兀地出现在努尔哈赤的座船上?又或者,他们现在根本不愿去多加理会这些琐事,他们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将阿巴亥——这个拥有大妃头衔,同时又有三个儿子的女人逼入绝境。

  一鼓作气地把这个强悍精明的女人打倒!永绝后患!

  我有些头晕,脚步踉跄了一下,身后有人及时扶了我一把,隔着一层单薄的衣料,在炎炎夏日里触感却是异常冰凉。我打了个哆嗦,倏然回头,一双记忆永刻心底的温润眸瞳随即跳入眼帘。

  我嚅动嘴角,心跳疾速加遽,哑然无语。

  代善幽幽地望着我,突然伸出右手握住我的左手,狠狠地、坚定地捏紧了我的手指。我咬紧牙关,忍痛不吱声,任他一点点地施力。他猛地胳膊使劲一带,我踉踉跄跄地被他拖出了八角殿。

  屋外的空气要比殿内凉爽得多,夜幕漆黑,过道里冷清清地挂了几盏灯笼。因情况特殊,平时在八角殿外把门的侍卫全都被遣开,不见一人。

  代善头也不回地越走越快,我被阿巴亥连续绑了十个小时,腿脚早已麻痹,哪里经得起他这般折腾。没走多远,我左腿小腿肌肉突然抽筋,脚被狠狠绊了下。

  低呼声尚且含在嘴里,笔直坠落的身体便被他温柔如风的双臂稳稳地抄进臂弯。

  炽热的呼吸近在咫尺,他腾出一只手轻轻抬起我的下巴,我不敢看他的眼,只得把眼睑放下,眼睫不可抑制地颤抖。

  冰凉如昔的指尖轻柔地抚过我的左脸,我微微一颤,下意识地侧头避让。

  “还疼吗?”他喑哑地问。

  “不……”我知道瞒不了他,这张脸虽然已与东哥似是而非,可是无论怎么改变,都绝对瞒不过他的眼睛。

  “为什么要瞒我?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找我?我一直以为……这辈子终将抱憾一生!唉——”他长长叹了口气,将我一把抱住,哽咽道,“但愿我不是在做梦!假如这真是梦境,我宁愿一辈子守着这个梦,永远不要醒来!”

  “代善!”我终于抬手抱住了他,轻轻拍打着他的背,一如从前那般,“我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东哥了。”

  “不管你怎么变,你就是你……”

  我低叹一声:“那你呢?你可还是……原来的那个代善?”

  他肩膀震颤,过了许久,轻声笑起,“你放心。你要的便是我要的……”

  你要的便是我要的!

  我震颤地抬头。星光下,他神情平淡如水,温柔得一如夏夜沁凉的微风。

  “代善!”我脱口惊呼,突然对自己方才的言语感到懊悔万分,我怎么可以这般狠心地利用他,怎么可以?“你不必……”

  他将食指轻轻搁在我的唇上,指尖冰凉,“纵然争这一世权力又如何?”他苦涩地一笑,“十年前我的心已随你亡在了喀尔喀……每每午夜梦回,常会傻傻地质问自己,最初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去争夺那份虚华,却偏又落得卷入漩涡之中不能自已。我已迷失,竟忘了原先的初衷,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你……只有你活着,我所有的努力和付出才有了意义,否则……一切都只是空……”

  我无语凝噎,心里纵有千言万语却也终化为一腔感慨。

  正当我难过地低下头时,八角殿内忽然发出一声响亮的嘈嚷,随即殿门打开,莽古尔泰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身后紧跟着多铎。

  多铎伸手扯住莽古尔泰的衣袖,低声说了句什么,莽古尔泰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喝道:“没得再说别的,既然有父汗的遗命,自当如此!”

  “五哥!”多铎急得满头大汗,一时阿敏又从门内出来,只是冷笑着看了眼多铎,却什么话都没说。

  我低着头,背脊贴墙站定。

  莽古尔泰走近时,喊了声:“二哥。”

  代善淡淡问道:“怎么说?”

  莽古尔泰还未张嘴,阿敏从身后跟过来,说道:“既是大汗遗命殉葬,大妃自无推脱之理。”阿敏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阴沉地睃了眼代善,“这是大伙儿的意见,大贝勒应该不会有异议吧?”

  代善轻轻点头,面无表情地答道:“既是众议,理当遵从!”

  “二哥!”多铎大叫一声,站在原地,肩膀微耸。

  惨淡的月光映照下,这个十二岁的少年终于忍耐不住悲伤,呜咽痛哭。

  不一会儿,岳托和豪格一起走出,岳托看了眼多铎没吱声,豪格拍了拍多铎的肩膀,“十五叔,殉葬乃是件荣耀之事,按祖制可不能为此伤感哭泣……”

  多铎肩膀一耸,震开豪格的手,双手在自己脸上胡乱抹了两把,擦干眼泪,昂起头颅傲然道:“哪个说我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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