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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见厅内的一些亲族开始窃窃私语,频频点头赞许我所说的话,我手指紧抓着阿济娜的胳膊,紧张得手心里全是黏黏的汗水。天知道我刚才有多紧张多害怕!

  幸好我清楚地知道努尔哈赤最终是寿终正寝,正常亡故,他没被任何人杀死,所以尽管我发的誓言如此恶毒,却也不用担心有朝一日真的要去履行诺言。在这一点上,我毕竟还是耍了点“先知”的小聪明。

  悄悄嘘了口气,我知道自己暂时可以不必担心再会受到叔兄的逼迫而去嫁给努尔哈赤。甚至托九部之战的福,我那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夫布占泰被俘,至今是生是死还是个未知数,这门亲事就某种意义而言,可以说已然告吹。我如今又恢复了自由之身,才不会白痴得再次跳进政治婚姻的火坑中去。

  从今以后,我要更加小心地维系住我的自由生活,不能再被人任意摆布。

  “东哥!”布扬古走过来望着我,显然他也被我的那些话深深打动了,“我不会再逼你嫁给努尔哈赤,但是……你仍需亲自到费阿拉走一趟,”他目光悠长深远地瞅着我,“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是去求姑姑帮忙,还是……总之,你一定要把阿玛的尸身给我带回来!”

  仅仅时隔一年,我便又重新沿着去年那条来叶赫的老路,默默地回到了费阿拉城。

  城中的景物并未有多大的改变,然而我的心境,却已比那时苍凉了许多。

  阿济娜先一步跳下马车,车帘打起,当我弯着身子准备下车时,才猛然发觉,那双白皙修长的、替我撩起帘子的手并非是阿济娜的。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温润如玉般的清澈眼眸,一如记忆中那般,我不由得笑了,一扫漫漫旅途中的不快与郁闷。

  不过一年时间,代善却明显长高了许多,眉宇间已有种大男孩的神气。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我的手将我从车内带出来,在我准备踩着事先搁好的脚凳下地的时候,他却突然合臂抱住了我的腰。

  “欢迎回家,东哥!”他的呼吸热烈地喷到我的耳后,惹得我瘙痒难忍大笑起来。这个孩子,真是一点都没有变。我突然有种乍见亲人般的感动,只为了他这一句“欢迎回家”。

  下车后,任由他牵着我的手,他的手指仍是带着股凉意,好似从来就不会暖似的。我拿眼角偷偷瞄他,发觉他虽然一言不发,眉梢却温柔地带着笑意。

  “姑姑好么?”

  “好。”

  “八阿哥好么?”

  “好。”

  “东果姐姐好么?”

  “好。”

  “褚英……”

  他突然停下来,面向着我站定,我没抬头却能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

  “都好。”他轻轻叹息。

  我缓缓抬起头,看定他。变声期过后,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柔和的磁性,就像春日里和煦的暖风,给人以温凉的惬意。我望着他笑,“你好么?”

  他眨眨眼,手抚上我的眉眼鬓角,终于他嘘了口气,轻柔地笑说:“你能回来比什么都好。”

  我哈哈一笑,多日来的阴霾情绪在他的笑容里融化殆尽,我挽起他的胳膊,笑嘻嘻地说:“那你以后可要多陪陪我,我一个人待久了会无聊,无聊久了就会想回叶赫……”

  衣袖下的肌肉一紧,他缓缓说:“我不会让你无聊的。”

  我仍是住原来住过的那间屋,据说这屋子自打我走后,便落了锁,未曾再有人住过。

  努尔哈赤没有露面,褚英和东果格格也未见人影,只有孟古姐姐下午来找过我,可惜那会子我正在补眠。她见我睡了,也没吵醒我,留了两名使唤丫鬟给我,说是努尔哈赤特意吩咐的,怕阿济娜一个人照顾不过来。

  掌灯时分我才醒了,其实是肚子空空给饿醒的。原想随便找点点心填了肚子继续倒头睡的,可阿济娜告诉我说今天晚上内城里办喜宴,叶赫那拉侧福晋还派人给我送了新做的衣裳来。

  看着那身颜色鲜亮的大红长袍,我先是一惊,心里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我真怕这场喜宴是个大陷阱,就专等着我往里跳。

  趁阿济娜替我梳头的那会儿工夫,我定了定神,问她:“可知道是谁办喜事?”

  “听说是舒尔哈齐贝勒家的格格,新郎官却不知是谁!”我一听立马松了口气,舒缓开紧绷的脸皮,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看来我还真赶巧了,一来便有热闹可瞧!”我还真对满人的婚礼蛮好奇的,平时只是在电视里演的清宫戏里见过,觉得热闹非凡。

  “好了!格格。”对镜细瞧,阿济娜替我梳了个把子头,顶上簪了一对纯金打造的缠丝牡丹花,我不由得眉心一皱,“我不记得有这首饰。”

  “这是晌午淑勒贝勒爷赏的。”

  “俗!”我没来由地心生厌恶,抬手摘下那两朵金牡丹,摔在地上。再看镜子里的自己,云堆翠髻,靥若春桃,蛾眉颦蹙,气质如兰,不禁怒气直冲脑门,双手毫不犹豫地将梳好的把子头拆乱。

  阿济娜被我疯狂的举动吓呆了,等我散了满肩的长发后才如梦初醒,叫道:“格格,你这是做什么?”

  我站起走到一边,就着铜盆里的冷水低头泼到脸上,将化好的妆容洗了个干净。“不用这么麻烦,你只管把我的头发绑两股小辫就成。”斜眼瞟见桌底下还搁着一双崭新的花盆底新鞋,不由得冷笑,一脚将它们踢飞,“我也不用穿这劳什子的东西,一来我穿了走不了路,二来我年岁尚幼,不必穿这妇人的东西。”

  “格格!”阿济娜被我吓得不轻,“那哪成?这些都是淑勒贝勒特意吩咐奴婢这么做的……”

  “你是他的丫鬟还是我的丫鬟?你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我横眉冷对。

  好啊,努尔哈赤的人我还没见着,我的丫鬟倒已被他胁持了去。果然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如今情势已是逼得我连口大气也喘不过来,改日他若是想要再对我做些什么,那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格格……”

  “梳头!”我愤恨地坐下,“照我说的做,有什么事我替你顶着就是!”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可惜我这条鱼是带着剧毒的河豚,就算注定要被人宰,我也绝不会让吃我的人有好下场。

  早知道这一趟来,是孤身来闯龙潭虎穴,不过就是一个“拼”字罢了。

  费阿拉城分套城、外城和内城三部分,内城中又设木栅,亲属一般住在内城,努尔哈赤和他的福晋们则住在栅内。

  夜里的婚宴办在栅外,内城中居住的一些亲属以及部下约有百来号人参加了婚宴。

  本想溜出去瞧热闹,可是孟古姐姐怕我太过抛头露脸失了体面,硬拉着我跟一帮女眷挤在一处聊天。一个时辰下来,差点没把我给闷死。

  幸好后来乳母嬷嬷把皇太极给抱了来,说是八阿哥吵着要见额娘,这才及时解了我的乏闷。小皇太极已经一岁多了,正是呀呀学语的时候,脸长得白白胖胖,五官混杂了努尔哈赤的刚毅和孟古姐姐的柔和,真是个奇特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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