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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侯爷!”周重元像是看见了救星,急忙迎了上去,“郡主一见着我就出言恐吓,要取我的命,我三名随从出手阻拦,也被她刺伤!”

  他分明是恶人先告状,沉醉气红了眼,冷笑一声:“我要取你的命吗?那我就成全你,取给你看——”足尖一点,她身形掠起,下一刻左手已锁住周重元的喉间,一个使力,后者已双目微翻,满脸涨红。

  “够了!”杨恪扣住她的手,猛地一甩,她猝不及防,重心不稳,整个人摔在雪地上。

  “你不要恃宠而骄!”他震怒地开口,眼里是冰封的淡漠,一直寒到她心里。

  恃宠而骄?她唇边扯起一丝自嘲的苦笑——先是弑父之仇,接着对她不择手段的强留,如今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指控,这就是他的“宠”吗?

  吃力地撑起身体,鲜血浸透了右臂的衣衫,一直染红了她身下的雪地。

  自掌下传来的冰冷,一点点蔓延到全身,冻得她整个人全身发痛,她用尽所有力气才找到支撑她的那一丝骄傲:“那麻烦侯爷把你的'宠爱'收回去吧,我不稀罕!”

  天下人都认为如今的陆沉醉少了杨恪就完了,连他自己也不例外。

  可纵使她一无所有,也不需要他来可怜。

  “难怪人家说,女人心,海底针。”浅浅的嘲弄自他眼底泛起,“不是前一阵还追着闹着要我回应你的心意吗?”他轻笑,淡漠的笑容里带着尖刺一般的疏离与凛冽,“怎么,这么快就不要我'宠爱'了?”

  心里漫过一阵绵密的刺痛,她眼前一阵发黑,勉强咽下口中熟悉的腥甜,她缓缓站起身望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你不是他。”

  说完,她不再看他,挺着脊背直直地往前走去,与他擦身而过。

  他愕然,随即大步跟上,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沉着脸问:“你是什么意思?”

  她抬头看他,不说话,嘴边依然是飘忽的笑容。

  她空洞的眼神让他骤然心惊,他用力,几乎要握碎她的手腕:“说!”

  “我说,你不是他,”她冷冷地开口,因为察觉到他的慌张而感到一丝快意,“你不是我爱的那个杨恪。”

  她爱的杨恪,会为了她的眼泪手足无措,失了镇静;会为了她冰冷的双手,拧紧了眉头,然后握住不肯放开;会在寒夜里,悄悄为她掖好被角,然后静静地看她很久;会于百忙之中,在她兵书上仔细地标上注解;会亲手为她做点心,然后微笑着看她狼吞虎咽。

  他会说,如果可以,我希望从来没有遇见过你,这样,就不会为你的喜欢而欢喜,为你的难过而心痛,为你的冲动牵肠挂肚,为你的笑容意乱情迷。

  “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她望着他深沉的脸色,有些挑衅地问。

  她的态度刺伤了他——

  “自以为是的蠢女人——看着我!”他忽然冷笑,捏起她的下巴逼着她直视他,“看清楚了吗?眼前这个,就是你一直念念不忘,'向来痴,从此醉'的男人,你问问你自己,你有足够了解我吗?还是,你一直都活在自己的幻想中?”

  轻轻几句,残酷地击溃她所有的伪装,她盯着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她以为会有眼泪,但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她以为自己已经魂飞魄散,却还是意识清晰地站在这里面对他冰冷的表情。

  “侯爷,她流血了,让她包扎伤口吧。”有人说。

  他松开了她。

  她木然地往前走——她是要包扎伤口,可是,该包扎哪里?她现在全身都是伤,所有的伤口,看见的,看不见的,都在流血,她那么痛,痛得希望自己在这一刻就死掉。

  那一天,他是一轮明月,她不经意间仰望,就迷失在那皎洁的清辉里。

  从此,她梦里的那弯玉钩,夕夕成玦。

  浩荡的东海边,师父说,人就像贝壳,只有找到那相属的一半,才能牢牢护起一枚珍珠。

  她从江南的烟雨,一直走进塞北的飞雪里,身后依旧是当时的月光。

  然后才发现,他不是她的另一半贝壳,也不是她的月半弯,而是另一颗遥远的星子,无法触及。

  如果你不是你,那么我是谁?

  长远的岁月里,其实,我记不清你的脸,只记得当日的笑容,深植心中,即使茫茫人海相逢,我也能一眼认出。

  我不是盲目,我只是寂寞,我多么想,从我七岁开始,也有一个人一直陪着我,容忍我的淘气,为我编好看的桃叶蝴蝶,为我欢喜,为我掉泪。

  洞庭荷花盛开,姑苏枫叶转红,钱塘江潮涨起,大理春光明媚,我都会写下来告诉你,因为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这十年,你从来不曾在那日清晨离去,你只是藏在了我的心里,融入了我的身体里,陪着我一同呼吸。

  如果你不是你,那么我将如何完整?

  霜湖。

  桃花。

  寿筵。

  雪夜。

  边关。

  亲吻。

  欢爱。

  她记忆里那个笑容。

  深爱的那个男人。

  都渐渐模糊。

  过阵子战事平稳了,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等我,好吗?

  等到边关平静了,我就不可以带你来看吗?

  誓言如指间的雪花,一点点融化,只剩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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