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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忽闻江上弄哀筝

  “枭儿,别动。”娇嫩又略显严厉的声音响起,金色的獒犬不耐地发出一声低吼,还是安静地趴了下去。

  四月春风,带着点淡淡的桃花香,漫过整个湖面,才是清晨,霜湖上水汽未散,被风吹得缥缈,阳光渗进桃树,斑驳的光影跳跃在一张稚嫩秀气的粉脸上。

  沉醉叹了口气,盯着地上完成大半的枭儿泥塑,鼻尖上已满是细密的汗珠——总是觉得缺了点什么,形似神不似。

  正思考间,枭儿忽然跃起身,双耳耸立,发出阵阵咆哮,拴在树上的银链被它拽得叮叮作响。沉醉刚转身喝住它,马蹄声已近,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黑衣人驾着黑马驰骋而过。

  “啊!”惊呼还没出口,沉醉身上已溅满泥污。她心里一凉,往地上一瞧,只剩半个泥狗头,两个时辰的心血啊——急怒间她正欲冲黑衣人呼喝,又是一阵马蹄声,几匹马接连掠过眼前。

  沉醉在原地气得跳起来,这回可好,狗像彻底变成了一堆狗屎!师父的地盘也会有人随便闯,真是不长眼到家了。气恼归气恼,眼见那伙人在师父的竹屋前停下,她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泥污,匆匆跟了过去。

  “不知诸位是何来意?”是师父一贯温厚的嗓音。

  “救人。”低沉的声音,带着点沙哑,简短的两个字却说得急促而克制。

  沉醉这才看清楚来的一行人,一个年轻男子抱着个女人站在师父面前,后面跟着三个随从模样的男人。

  “我不是大夫。”萧沐拈起一枚黑子放入棋盘,端起桌上的茶。

  “砰——”瓷杯不知被何物击碎,只见一个身材魁梧、面色微黑的男人已将手中的刀架在萧沐脖子上,“侯爷带着我们在边关豁着性命护着天下,你一小小的江湖术士连夫人的命都不肯救,留你何用?”

  “师父!”沉醉惊恐地冲到萧沐跟前,红色的小袄,似一团火焰跃入众人视线。

  “放肆!”依然是低沉的声音,夹着不容忽视的严厉,“程三,你连我这个主子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沉醉听着这嗓音,心里微微一紧,一抬头,望进一双黑眸里。这双眼,如子夜般深沉,明明是焦灼的,却又带着隐忍。这个男人很年轻,宽阔的额头,挺直的鼻梁,坚毅的唇形,不如师父那样很明显的英俊好看,却叫人离不开视线。

  程三拿刀的手松了又紧,终于缓缓放下来,狠狠地瞪了萧沐一眼,退了下去。

  “原来是宁远侯,久仰。至于您夫人,不是我不救,而是无法救。”

  听萧沐这么一说,沉醉讶异地看一下男人怀里双眸紧闭的女子,极好看的远山眉,芙蓉面,衬着一身白衣,当真是冰肌玉骨,可是明明病得不轻,面色却是不正常的红润。

  “阁下都这么说,杨某也只能认命了,”男子惨然一笑,身形不稳,“其实我心里早有准备,只是有一丝希望也不愿放弃而已,如今只求您能让我和絮儿多聚几日。”话音刚毕,只见他单腿跪地。身后三人微惊,也随后跪下。

  萧沐看着他,心底暗暗诧异。自建朝来杨家百年,几代均是显要,杨恪是当朝兵部尚书杨怀修之子,但他令人称道的不是他出身名门,而是他十四岁就随军出征,有勇有谋,屡建奇功,十六封将,十八岁宁远大捷,皇帝钦封“宁远侯”。这样一个人,年少得志,总是有些傲气的,居然为了心爱的女子屈膝,算是难得。

  “那就只好尽人事,听天命。”他心里一酸,原来自以为不问世事的自己,自那件事以后,也见不得别离了吗?

  沉醉听到师父的允诺,心里居然微微一宽。她看向那男子,他正低头望着怀里的女子,笑容温柔而酸楚,仿佛是怀里抱着世上最宝贵的东西,那般的专注,似乎周遭一切对他们而言都不存在,这样的笑容,让沉醉不由得看呆了。

  “师父,那女子是什么病,竟然连你也救不了?”沉醉把视线自远处湖边那对依偎的人身上收回,歪着脑袋疑惑地望着萧沐。

  “心病。叫你学医,你偏不肯,女孩家却爱钻研那些个奇门遁甲,连个心病的症状都看不出来。她那是陈年旧疾,已是病入膏肓,药石无用了。”他此生救不了的,不止这一个。

  “真可怜——这便是情吗?直教人生死相许?”沉醉喃喃道。

  “你一个七岁的女娃知道什么?”萧沐摇头轻笑。

  “师父,我念的,不是你写过的一句诗吗?”沉醉眼里闪过一丝促狭。

  湖面掠来一阵轻风,正欲落子的青衣男子忽然怔忡,随即沉默。

  “絮儿,江南的春天就像你所说的那般美,在京城,是见不着这么漂亮的桃花的。都怨我,总是这么忙,到现在才有空儿带你回故乡。为了不让你分心,好好欣赏这儿的一切,我连无忧都没有带过来,他可是哭闹了好一阵子。说起来,这小子也不知道像谁,我俩都是喜静的,怎么会生了个这么会折腾的家伙。”

  男人说到这儿,摇摇头,浅浅一笑。几片花瓣飘了下来,落在女子的发上。他伸手,轻轻地捏起那几片花瓣。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七岁,也是站在桃树下,头发上沾着很多花瓣,看起来傻透了,可是却一个劲地坚持说京城的桃花没有江南的好看,要不是怕得罪姨娘,我早就被你逼跑了,后来拿着桃叶编了个蝴蝶给你,你才住嘴。”

  “三个月,絮儿,自我上次去边关,我们已经三个月没见了,你这次闹腾得可有些任性了。”

  男人一扬袖,几片桃叶已攥在手中。

  “好多年没做这个,手真是生了,这蝴蝶实在不如当年——”嗓音忽然停住。

  “絮儿?”探询的目光锁住女子微颤的眼睫,微哑的声音里带着狂喜也带着小心翼翼。

  “恪——好久不见。”软弱的女声,极为虚弱,却柔柔地荡漾了一池湖水。

  “萧沐!”杨恪扬首一声急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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