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穿越·宫闱 > 碧霄九重春意妩 | 上页 下页
一三二


  他道:“所以你认定,朕想安稳地站在这个位置,便注定了孤独一生,连个相携相伴的人都没有?”

  我沙哑地笑了笑,“是臣妾失言了!如沈皇后、谢德妃、杜贤妃以及刚进宫的朱昭容、张婕妤等后宫妃嫔,都会视夫如天,所以皇上……应该算不上孤独一生吧?”

  “她们……你存心怄朕?”他愠道,“你明知她们留在朕的身畔,想方设法讨朕欢心,只是因为朕是皇帝,朕能为她们和她们娘家的未来带给长长远远的荣华富贵。”

  “可皇上待她们好,也不过是因为她们的年轻貌美,以及她们家族对大周的助力。皇上所有的付出,都会得到对等的回报。”

  “对等的回报……”唐天霄踉跄地向前走了两步,双掌击在桌上,冷冷地看着我,“而你们,则认为你们所付出的感情,并不能从朕这里获得对等的回报?”

  我并不认为这个问题需要回答。他的行动早已告诉了旁人他给予的答案。

  南雅意一心待他,苦等多少年,却成了他将错就错报复堂兄的棋子。我视其如友,唐天重起兵前暗加通知,他却将我交给唐天祺,狠心地由他活活打下我的胎儿,让我徘徊生死一线间。

  我抬头望向他那蕴涵了醉意的眼,轻轻说道:“若皇上能如天重那般以命相救,臣妾同样会以命相酬。”

  “以命相酬?”唐天霄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哈哈笑了起来,“那么,且让朕看看,你怎么对唐天重以命相酬吧!”

  他也不顾天冷,从桌上的茶壶中倒了一盏凉茶,一气喝了,才道:“你必定很想见唐天重吧?明天朕会赐唐天重毒酒,便由你去送吧!朕会预备两杯酒,一杯有毒,一杯无毒,你选一杯送他,但剩余那杯……你须得饮了!”

  他好像解决了件要紧事般长长地松了口气,依旧轻袍缓带,潇潇洒洒地向外行着,边行边叹:“朕也算了了桩心事了!母后,母后,你可别说儿臣不曾依你的话,这路……是他们自己选的。”

  门扇被他直直地拉开时,大股大股冰冷的风卷了进来,把地上的长檠灯扑得亮了一亮,又飞快地暗了下去。

  灯灭了。

  周遭一片冷冷清清的黑暗。

  而在那片冷冷清清的黑暗中,我也好像松了口气,无力地坐到地上,竟也扬了扬唇角,笑了。

  靳七传来唐天霄口谕时,已经快午时了。

  要杀的是曾经权倾天下的康侯唐天重,可唐天霄连正式宣旨这样的程序都免了,直接令人用彩舆抬了我送往天牢。

  一路之上,靳七跟在彩舆后面,絮絮叨叨地再三吩咐:“昭仪切记,玛瑙杯里的是有毒的,白玉杯里的是没毒的,皇上吩咐时我看得清清楚楚,再不会弄错。”

  舆上的围幔挡不了多大的风,也有细碎的阳光从围幔的接缝间一点半点地洒在紫罗兰色的衣衫上,天然的金色斑点明亮和暖,想来能让我脸色显得好些。

  可惜唐天重是看不着我阳光下的模样了。

  至了天牢,跟随我前来的凝霜、沁月立刻上前将我扶下,悉心照料的模样,半点儿也不像对待将死之人。

  再瞥一眼彩舆前后,除了舆夫,还有十余名侍卫相随着。

  靳七便是受了我再大的恩惠,如果不是得了些暗示,也不敢当着这许多人把什么杯里有毒、什么杯里无毒说出来吧?

  天牢里自然是没有阳光的,甚至连白天也是黑黝黝一片,只为我去了,才一路点上了几盏油灯。

  有些吃力地走在天牢长而空旷的过道,看着自己投在灰黄墙壁上的身影,被压扁了般矮矮的,但脸庞还是能看出异常的尖削。

  虽是敷了胭脂,也点了唇脂,到底没有了原先的风韵和神采。

  而唐天重……应该不在意这些吧?

  我笃定地想着,看着狱卒将最尽头的一处牢房打开,慢慢走了进去。

  里面的霉腐和血腥气比过道里更浓些,简陋的木榻上铺了厚厚一层干草,那个高大的身影便躺在那干草上,面向里侧静静地躺着。

  他的头发凌乱,尚穿着当日带我突围时所穿的战袍,只是盔甲尽去,经受了不知几许刑罚,早已褴褛不堪,几不蔽体,再看不出原先的尊贵质地。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疑心他是不是已经死了,才对这么多杂沓而进的脚步罔若未闻。

  小太监已经走到前方,向我呈上一只乌木托盘,上面果然放了两只斟满了美酒的被子,一只红若鸡血,细润光洁,一只腻白如雪,通透明澈,俱盛满了美酒,在小太监的行走间漾着潋滟的光泽,居然看不出瞬间夺命的杀机来。

  靳七已走上前,尖着嗓子宣道:“皇上赐康侯美酒,康侯快来领旨谢恩吧!”

  “哦!”

  唐天重仿佛刚被惊醒,带着浓浓的鼻音淡淡地应了,却没有立刻转过身,反而懒懒地舒展了一下手脚。

  我自觉早已看得开了,什么样的生离死别都可以安然面对,可就这么一刻,眼看着沉重的镣铐在他手足间轻轻撞击出刺耳的声响,我忍不住低低地发出一声呻吟。

  唐天重的身体蓦地僵住,飞快地转身望向我。

  他那微凹的黑眼,依然如鹰隼般锐利,下颌却已长了密密的胡茬,脸庞也有几处青肿,,以及几道刚刚结了疤的鞭痕。

  他从来便不如唐天霄或唐天祺好看,更无法和庄碧岚那等俊逸如仙相比,可此刻他的面庞扬起灿烂笑容,连狰狞的鞭痕都似蕴涵了春日般的温柔。

  “清妩!过来!”

  他闲闲地唤我,向我招了招手。

  我便走过去,依到他身畔坐下,小心地去抚摸他的臂膀。

  黯淡的灯光下,我看得到破裂衣衫下的那些伤痕。大多已结了疤,却从不曾情理过,有的地方甚至与中衣黏连在了一起。

  “别哭了!”他简洁地说。

  “哦!”

  我答应一声,想辩解说自己没有哭时,他那宽大的手掌已伸了过来,拭上我的脸。

  果然一片湿润了。

  我到底没用,到了这时候,尚不能控制自己的泪水。

  唐天重却没有容我哭泣,拍拍我的肩道:“帮我梳梳头吧,怕是有了虱子了,我头皮痒得很。”

  我应着,忙忍了泪,从怀中取了随身带的小梳子,将他的头发轻轻向后拢住,小心地一下一下梳理起来。

  靳七却似着急起来,上前说道:“可否请侯爷爽利些?头发梳不梳原没什么要紧,皇上那里还等着咱家复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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