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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燕苏走出来,老远就听见她的话,哼道:“如果你愿意,我也没意见。”见她穿得不男不女,不伦不类,眉头一皱,嘲讽道:“就你这乞丐样儿,还想骑马?”抬脚上了路中间停着的一辆马车。她气得瞪眼看着他的背影做鬼脸,心想一个大男人,嘴巴怎么这么恶毒?好不容易忍下这口气,可怜兮兮地说:“公子,您就不能多备一匹马吗?反正府里有的是马……”她不想坐车,骑马多威风啊!燕苏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你就一路走到京城去吧。”她真啰唆,净给他找麻烦。她只有有求于他的时候,才会客客气气称呼他为公子,他心里有几分不高兴。

  云儿见他脸色不大好,只得噤声,乖乖爬上马车,自动坐在车夫旁边,谁叫她是人家的小厮呢,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燕苏也不管她,由得她坐外面吹西北风,盘膝坐下运功疗伤。

  太阳刚刚升起,天气晴朗,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正是出行的好日子。大队人马离开落花别院,转上官道,只听得车轮碾地以及错落有致的马蹄声,周围连一声咳嗽都听不见,秩序井然,队伍严整。冯陈、褚卫、蒋沈、韩杨四人在前面开路,东方弃紧随其后,魏司空领着十八骑玄衣铁卫在后护航,一路上声势浩荡——这些铁卫都是以一当百的武功高手,背负弩箭,进可攻退可守。

  一开始云儿还觉得很新鲜,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兴致挺高的。不到一个时辰她就觉得没意思了,再美的风景看多了也会腻味,何况一路上不过是些寻常山水草木罢了,并无特别之处。她屁股挪来挪去,开始坐不住了,问车夫:“我们这到哪儿了?”那车夫大概三十几岁,头上戴着一顶羊皮毡帽,有些旧了,皮肤黝黑,腰间挂着一根长鞭,驾车技术娴熟,眼睛盯着前面的路,跟没听到她的话一般。

  云儿见他不理,说:“你不觉得路上很无聊吗?我们说话解闷儿吧。”伸手推了推他,见他突然转头,目光凶狠地盯着自己,手里的鞭子扬了起来似乎要打她。云儿吓了一跳,赶紧松开手,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干什么?”她拍着胸口喘气,缩起腿往外边移去,坐得离他远远的。

  燕苏听到动静,掀开帘子,手横在门框上,探出半个身子,挑眉说:“他是个聋子,听不见你说话,脾气又不好,惹了他,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到时候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啊。”云儿有点怕了,问:“那我能进去坐吗?外面怪冷的……”不等他答应,她猫腰就从他腋下钻了进去,她可不想跟杀人狂待一块儿。燕苏没阻止,见她老鼠钻洞般猥琐狼狈的样子,笑了一笑,心情甚好。

  马车里面甚是宽敞,下面铺了厚厚的羊毛地毯,靠里放着被衾、枕头等物;靠窗一张小茶几,放着杯盘、茶果、点心;旁边设了一个坐褥,门口有一个小巧精致的铜炉,正在熬药,嘟嘟嘟冒着泡。她往手心里哈了口气,“这里可真舒服。”

  燕苏随后进来,靠着坐褥坐下。她也不客气,拿起糕点就吃,倒了杯热茶,喝了一小口,说:“这茶可真香,是雨前龙井吗?”他看了她一眼,说:“没想到你还会品茶。”她仰首说:“我懂得的东西多了去了。”他心里好笑,有心逗她,挑眉说:“是吗?那你说说你都懂些什么啊?”云儿不悦,转过头去不看他,说:“哼,门缝里瞧人,把人瞧扁了。你别看我一身市侩气,穿得又寒酸,书画琴棋诗酒花,当年件件都不差。”

  “咦,还挺押韵嘛,口气不小。”他取笑道,自然不信,摊开文房四宝,说,“既然你这么厉害,那写两个字来看看。”云儿被他一激,心里有气,当下挽起袖子,拿过笔说:“不信?那咱们就走着瞧。”她定要难他一难,想了会儿便落笔,须臾立成,扔给他,笑着说:“你猜猜这几个人都是谁,猜不出来可是要受罚的哦。”她摇头晃脑的,很是得意。

  燕苏卷起书,不轻不重打了她一下,佯装生气说:“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来了,没大没小,等会儿再跟你算账。”先是看她的字,柔而不媚,骨骼清奇,点曳之间,飘逸出群,觉得有几分眼熟,便问:“这字颇有大家之风,你跟谁学的?”云儿大言不惭道:“当然是无师自通啦,你不知道本姑娘天纵奇才,无所不会吗?”她哪记得跟谁学的,她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燕苏摇头失笑,不与她计较,接着往下看,原来是四句歪诗,写的是:强爷胜祖有施为,凿壁偷光夜读书。缝线路中常忆母,日出方向婴儿哭。

  他沉吟半晌,说:“第一句是孙权,第二句是孔明,第三句是子思,至于第四句……实在是想不出来。”只好低头认输。她拍手大笑,“嘻嘻,不知道吧,当然是东方弃啦!哈哈,你输了,不许赖账。”日出方向可不是东方?婴儿哭指的是东方弃小时候被人遗弃一事。燕苏哪里知道这些事。

  燕苏哭笑不得,哼道:“歪理邪说,一派胡言,当然不算。”他实在不喜她心心念念惦记着东方弃。云儿不依,口里嚷嚷:“不行不行,输了就是输了,哪有借口。堂堂太子殿下,居然说话不算话,传出去颜面何存!”说着伸手拉扯他,他往后躲,笑道:“你混赖,这也能作数?”

  云儿揪住他衣领,气道:“明明是你答不上来,还说我混赖?输了就要受罚,天经地义,难不成你连这个都输不起?”燕苏用手推她,“做什么?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还不快回去坐好,小心我把你扔出去。”她偏不,欺身凑到他跟前,抓住他右手往后一扭,龇牙咧嘴地说:“认不认输?认不认输!”

  他却笑了,并未反抗,斜眼看她,“好好好,我认输,这总行了吧。”云儿半信半疑地放开他,指着他鼻子说:“这可是你说的,别又不承认。”燕苏见她一本正经、郑重其事的样子,忍俊不禁,握住她指尖顺势往怀里一扯,含笑道:“我输了,你想怎样?”没见过输了还这么兴高采烈的人。

  云儿顿时倒在他膝上,跌了个结结实实,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药香以及衣服上沾上的龙涎香的味道,脸没来由一红,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双目怒睁,大声道:“姓燕的,你太过分了!我今天跟你,跟你……没完!”

  燕苏一双眼弯成月牙,俊美得像是三月桃花,灼灼其华,并不介意云儿骂他“姓燕的”,看着她暴跳如雷的样子只觉得好笑,闲闲地说:“哦,你跟我共乘一辆马车,想怎么跟我没完啊?”

  云儿一时愣住了,气得小脸憋得通红,一拳捶在桌子上,力道大了,疼得直吸气,“哎哟……好,鬼才和你坐一辆马车!”横爬过他,伸手就去掀帘子,听见他在后面笑,回头瞪他,过了会儿反应过来,靠着窗口坐好,拍手说:“凭什么我出去啊,你猜人名输了,还没受罚呢,想转移话题是不是?我才不上你的当呢!我就不走,你能拿我怎么样?”一副地痞无赖样儿。

  燕苏还在逗她,“你不是说跟我没完吗?现在冰释前嫌,和好如初了?”云儿横他一眼,嫌恶地说:“谁跟你好了?听着,愿赌服输,你既然输了,就要听我的,先把这茶喝了,就当是令酒。喝了令酒,便是让你上刀山下油锅,也不能推辞,这是江湖规矩。”

  燕苏笑着拿过茶杯,仰脖喝了。她叫起来:“喂喂喂,那是我喝的茶……”燕苏却浑然不觉。云儿气哄哄只得作罢,咳了声说:“我罚你……”嗯,罚他什么好呢?她指着他正色道:“不准笑,严肃点。等我想想……”歪着头想了会儿,拍手说:“啊,有了!”

  “你那匹宛天,能借我骑骑吗?”云儿期盼地看着他。

  燕苏有一匹极通人性的宝马,取名宛天,日行千里,千金难得,实乃举世罕见的良驹。那马高大矫健,通体雪白,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额间有一拇指大的黑色的圆斑,两只琥珀色的眼珠,闪闪发光,极其神俊。她刚才坐在外面见了,羡慕得心直痒痒。

  燕苏不怎么在意地说:“你若骑得动它,你便去骑。”云儿兴奋地跳起来,掀开帘子往后看,半天又钻回来,问:“咦,你的马呢?”燕苏双唇撮成圆形,放声长啸,霎时声闻于天,响遏行云。只见前方一团白影冲过来,眨眼间已到跟前,它立起前蹄,仰天嘶叫了一声,像是回应燕苏的长啸一般。抖了抖身上的长毛,阳光下落了一地的琼枝玉屑,耀得人睁不开眼目。云儿大喜,蹲在车门口冲它挥手,“你好你好。”无比热情。可惜它看也不看她一眼,高傲得很,却侧过头去舔燕苏的手掌,十分亲热。

  燕苏摸了摸它的头,眼中满是笑意。

  热脸贴了冷屁股,云儿丝毫不以为意,双手抱拳,再接再厉,“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你让我骑一骑好不好?”还笑眯眯地看着宛天。她觉得沟通得差不多了,飞身跳下车来,伸手便去牵缰绳。燕苏还来不及拦住她,她已经跳下了车。哪知道她手还没碰到绳子,宛天前蹄已经踢了过来,又快又狠,如雪山崩裂,琉璃坍塌,惊得她寒毛倒竖,就地往前一滚。人虽然躲开了,却撞到路旁的枯树桩,“哎哟、哎哟”连声叫疼,再也爬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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