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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母后觉得平卢军节度使郭崇之的孙女郭青宜如何?”我居然觉得心头一片空明,平淡地问。

  “还是等以后再议吧……今天累了。”她示意我下去。

  我到崇徽殿外时,母后身边的宫人赶了上来,捧一枚小珠子给我。我伸手接过,入手冰凉。

  把她从天牢接出来时,天忽然下起了微雨,御沟里的荷花开得如同锦绣,丰满地挨挤在漫天牵丝般的雨中,胭脂颜色淡薄,干净得几乎没有世俗影迹。

  她软弱地就在天牢外的雨中紧紧拥抱了我,眼泪簌簌落在我的衣领中,温的泪,凉的雨,全覆在我的肌体上。

  我这才发现,原来我已经长得比她高了一些。我可以抱住她了。

  她抬头寻找赵从湛,但是他没有出现。

  “他负了所托。”我忍不住说。

  她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只是对我看了许久,说:“小弟弟,你是皇帝,当然不会知道……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是很艰难的。赵从湛他立身在这里也是不容易。不要太苛求。”

  我忍了很久的眼泪,因为她这样一句话,终于流了下来。

  原来她觉得我是世界上,最轻松如意的人。

  隔着雨和眼泪看她。在紊乱的雨丝中,她的面孔模模糊糊。周围的一切寂静无声,所有的声响都已经死去。

  她又怎么知道,我是怎么生活。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我终于想要长大,长到脱离那些困缚,改变我这虚弱的人生,到足以面对世上的一切。我不要在夜里无望地等待她,我再不想要步天台上那些割痛肌体的风,总有一天,我要抓紧她,把她留在我身边,永远,把她绑住,要她无法飞翔,不能逃离。

  我将来,一定要改变。

  天圣二年十一月,我十五岁,立皇后郭氏。

  大婚时候,龟兹、甘肃来贡,进献西域珍果。其中有中原从未见过的一种瓜,据说本是出于夏天,现在冬天居然结了几个,所以特来献贺。

  破瓜分食时,里面的汁水像血一样鲜红,流了满桌。大臣请我赐名,我慢慢地说:“从西域来,不如就叫西瓜吧。”

  这崇政殿的所有人,他们都不知道,曾经有个人给我带过西瓜汁。

  可是我没有喝到。

  第七章 春分(一) 一天风露,杏花如雪

  我与她的这次分离,比我所能想象的还要久远。

  我常常在半夜里出了内宫城,坐在步天台的边沿,看自己脚下深不可测的距离。雪花落下去,飘得缓慢。我以为她很快就会回来,在我的身后叫我小弟弟,可是她留给我的只有等待,没有期限。

  直到我没有力气再挨过某一年最寒冷的那场雪,我才对自己说了实话,她不会再来了。她不会喜欢这样的天下,不会喜欢名义上是皇帝,事实上却这般无能的自己。我现在只能忘记,把我少年的最后一点儿柔软,用来忘记她。

  她永远不会再来了。

  那个雪夜我终于梦见她。

  不是梦见与她离别。我梦见我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触摸到了她的脖颈,温热而柔软,像一只狐狸的手感。我用指尖滑下,细细地点数她的脊椎,在血肉下,微微突起的坚硬,一节,一节。

  醒来时,梦里一切都是模糊,所有的细节都已经遗落。

  我把双腿曲起来,脸埋在膝盖上,想放纵自己痛哭一下,那些眼泪却迅速被锦绣龙纹吸了进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似乎只需要一觉醒来的时间,我就必须长大。

  也可能,只是我自己以为自己已经长大。

  直到五年后,天圣八年。

  那一年的杏花开得异样热闹,满眼都是如雪如雾。整个大内似乎都因为这喧闹的艳丽景色而有了生气。

  到了崇政殿,伯方马上就上来说:“皇上,秘阁校理范仲淹来好久了。”

  他并不敢多看我,虽然他一直都还在我身边,但,五年前那一天之后,我除了无关痛痒的话之外,再也不和他说别的。我们之间,真正疏淡成了上与下的关系。

  其实我现在,没有能说什么话的人了,但这样让我觉得比较安全。

  我点头,说:“让他进来说话。”

  范仲淹马上到我前面来。他五官长得过分端正,又规规矩矩留了三络胡子,眉心由于常皱着,深深一道竖纹,虽然他今年才四十二岁,却显得古板老成已极。

  我笑道:“今日可是你的好日子。”

  “谢皇上。”他叩谢。

  范仲淹在去年经由资政殿学士晏殊举荐,任秘阁校理。注意到范仲淹,是在去年年冬至,我率百官给母后上寿时,范仲淹上折力言其非,我背人把奏折在火炉子里烧了,没有听从。

  可惜他不识什么时务,后来居然又向母后上书请求还政于我。晏殊怕受牵连,连忙与他分道扬镳。

  在中央这样明目张胆得罪了太后,我如何能保住他?

  “到河中府任通判之职,朕不是贬黜之意,你要明白。这比你在秘阁做校理累迁要好。”

  “是,臣明白。”他自然也知道我的意思。

  “地方上能做出政绩的话,将来在朝廷中我就能大力提拔起用。你可自己多加勉励。”

  “是,臣明白。”他再拜。

  我把准备好的小龙团饼茶取出来。让他起来自己取去。

  范仲淹犹豫,说:“臣不敢。”我知道他的意思。小龙团饼茶即使是宰相近臣,也不随便赐赠,只有每年在南郊大礼祭天地时,中枢密院四位大臣才有幸共同分到一团,而这些大臣往往自己舍不得品饮,专门用来孝敬父母或转赠好友。

  “范仲淹地位卑微,皇上不如赏其他的东西给微臣?”

  我示意他照我的意思去取:“卿家若好自作为,将来未必不是位及人臣。”

  他这才躬身上来,这种茶在赐赠大臣前,先要由宫女用极薄金箔剪成龙凤、花草图案贴在上面,他因为手指颤抖,竟将凤凰的尾撕了一半。

  我微微笑出来,觉得此人看上去一下子可爱起来了。

  起来在宫墙边走过,听到外面一片喧哗声。

  “据说近日天气回暖,城南的杏花开得特别好,满城都是去赏花的游人。”伯方在我身后说。

  “反正下午无事,我们也学人踏春去吧。”

  宫门口的人对微服的我们视而不见。只有两个禁军护卫远远地跟在我们后面。我现在出宫虽不敢频繁,但偶一为之,母后权当作不知道,而后局的人也只能例行公事在旁边劝谏几句而已。

  我依然尚未亲政,宫中的事情并不太多,母后也知道我这大把精力是无法在这样的宫城里消磨的,或者她也是以不反对作为默许。

  也许人生就有所谓的命中注定吧,以后很多事情,未必就不是那些杏花改变的。只是当时,却全然不知。

  出城到郊外,越是往南,杏花开得越发浓烈,花瓣像冰绡裁剪碎了,轻不胜风,我的袍袖一动,花瓣就在气流中轻慢旋转着扑到我怀中,落了一身的胭脂琼瑶。春日的阳光温煦,照在身上,柔绵温软。真好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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