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报道(21)_石穆海

二十一

　　第七章欺骗群众

　　想不到方诺亚担心的这条新闻竟闹到了市委常委会议上了。

　　市委常委会专题研究机场建设加快进度的问题。会议由市委书记袁良明主持，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盼望机场建设抢前抢前再抢前，抢前意味着主动意味着成功意味着向着理想的境地迈进了一大步。

　　按照以往的惯例，凡是市委常委会议，只要不是研究人事任免和不涉及机密问题，一般都要予以公开报道。记者过亦然奉命赶来，扛着个摄像机，围着椭圆形会议桌不停地转悠，给每个常委三秒钟的特写。然后回过头来全景中景特写（譬如有的常委往笔记本上刷刷地记着什么，就可以将镜头推上去）地忙活个不亦乐乎。当然重点还是在袁良明身上，镜头多半时间对准的就是清源市决策层的顶尖人物。

　　袁书记正作会议的开场白："同志们，清源机场的兴建，的确是亘古没有的壮丽诗篇。这部壮丽的诗篇却历史性地落到我们这班人的肩上，由我们来书写，难道不应当载入清源市的编年史吗？当然我们不是为了载入历史而大兴土木，而是清源要发展要腾飞要开创崭新的未来，必须敢为人先。这些日子我睡在床上都在考虑它的进度问题……"

　　过亦然见镜头基本够用了，也该喘喘气了。因为这种会议新闻已形成老套子，围绕主题，突出最高长官，用他说他强调他指出他要求他号召这种格式一串，一条新闻就成了。于是过亦然就来外间休息间想喝点水。嗬，里面居然坐满了市里头头的秘书们。别看秘书官不大僚却不小，的确很会摆谱，总是一副居高临下，摆出一副叫人敬畏的架势。过亦然虽然内心很鄙视他们，有时却因为工作关系还不得不跟他们打交道。他就有这个本事，任你多么神圣的秘书大人，他一般都能同他们处得哥们儿似的烂熟。当然这些秘书里也不乏他敬佩的人，比如市长苏正光的秘书夏晓天，他就与他有许多共同语言，拍肩打臂地有许多真情真谊的流淌，唯独对袁书记的秘书季贤臣却硬是贴不到一起去。当然他也没有想去贴，虽然季贤臣是方台的大学同学，早先几年听说与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李言周是铁杆三人帮。平心说，季贤臣也没有对他怎么着，更谈不上直接发生过什么冲突，过亦然就是看不惯他。人就是这么怪，不必要什么亲历的素材，仅凭一个感觉就能对这个人得出很准确的评价，而且绝对错不了。有人说感觉虽然不等于事实，有时却比事实还要准确还要灵验。

　　过亦然一进去，其他秘书有的真真假假地与他打招呼，有的该干什么照样干什么，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夏晓天却很热情地站起来与他拉手，又把抓在手里还没喝的水递给他，顺带说了一句幽默的话："放心，我连嘴唇都没碰一下，绝对不会传染艾滋病什么的。"过亦然哈哈一笑说："得艾滋病怕什么？那就实实在在与国际接轨了。"双方的对话把几个秘书都逗笑了，季贤臣却保持着他的尊严，没有笑，或者说他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这儿，他似乎在谛听里间会议室的动静。

　　过亦然不敢在这儿久待，扛着摄像机又迈进了会议室。

　　袁书记呢，谈兴正浓，还在滔滔不绝，纵横捭阖，激情澎湃，颇有点高瞻远瞩、气势磅礴的气概。不过多是重复了无数遍的经典话题，诸如清源机场兴建的现实意义啦、国内国际影响啦、发展前景啦等，当然也并不都是大话西游的空泛之言，有实例有数据穿插其间，便显得生动，显得富有情趣。

　　"……我们已经通过新闻界向社会宣布了，今年10月1日国庆节必须通航成功，给党中央国务院，给省委省政府，给我们清源的老书记甄唯民同志，给清源人民献上一份厚礼。我是有这个信心有这个把握的。为什么？因为有我们的苏市长亲自奋战在第一线，指挥协调，扑下身子，扎实苦干，身先士卒。机场建设如一架性能良好的机器，运转得非常出色……"

　　在座的诸位常委自然明白，袁良明同志其实是在紧紧箍拧拧螺丝钉。苏市长呢，依然农民式地吸着烟，黝黑的脸上波澜不惊。

　　"下面请我们机场建设执行总指挥长苏正光同志讲讲吧。"袁良明点他的将要他发言。

　　苏正光慢慢地将嘴里还剩一小截的烟卷狠命吸了几口，直到快烧到嘴巴，才将烟蒂摁死在烟缸里，然后才开口了："要说也没有什么新的东西说，关于机场建设的进度问题，各位都了如指掌，除了我们每天送给各位的机场建设简报外，市里各位领导同志也挺关心，经常亲临现场，里里外外视察了无数遍。但有些问题也还是需要向各位通报通报的，这就是那个老问题--资金问题。缺口近一个亿，这不是一个小数字……"

　　袁良明不解地说："账上不是还有8000多万吗？"

　　"这不假。但欠柳树庄的征地款再不偿还一部分就太说不过去了。前些时他们100多人把市政府围了半天，我代表清源市政府答应两个月内要先偿还他们500万，我既然承诺了总不能不兑现吧？"

　　袁良明却不大同意，说："这一个亿是机场建设专项资金，怎么能挪作他用呢？"

　　苏正光又点起一支烟，吸了一口，说："正因为是机场专项资金，所以我才有胆量作出这种承诺--机场征地是不是属于机场建设这个圈圈里？所以专项资金并没有挪作他用……"苏正光一改平时稳重的性子，一把将还剩多半截的烟戳进烟缸里，接着自己刚才的话题说下去，而且挺带感情，"我们在座的许多同志是农民的儿子，你们如果去看看柳树庄农民没地种的那份无奈，那份贫寒状态，我相信你们绝不会无动于衷，所以欠他们的钱一定要按承诺付给他们！绝不能言而无信！"

　　"这样无限期地推下去肯定行不通。据我所知，柳树庄的农民找市政府先后找了N次。每次都得到一个空口承诺！"市委副书记纪承续忍不住插话说，"说得不好听点，他们受到的欺骗太多了，那么清源市政府还有多少公信力呢？我们能够眼睁睁地看着柳树庄的农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无动于衷吗？那我们还能叫人民的政府吗？宁可我们忍一忍--把机场通航的时间往后拖一拖，也不能叫柳树庄的农民无休止地忍下去。我同意正光同志的意见，应当立即拨付500万给柳树庄的农民解解燃眉之急……"

　　似乎谁也没有觉察，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季贤臣轻轻地给袁书记的茶杯里续上水，顺手呈送给袁书记一沓材料。被苏正光与纪承续这么一夹击，袁良明微黑而饱满的脸挂不住了，已经涨成了绛紫色，他低头看了一眼那份材料，抬起头来时，语调突然比刚才高了好几个分贝，还很有点慷慨激昂的样子，说："政府的行为怎么叫做欺骗？至少用词不当不准确嘛！我只是强调要说服动员他们，以大局为重，时间上再缓一缓，两三年都熬过来了，还在乎那么几个月吗？确保国庆节期间通航，这是写进了我们的红头文件、向世人宣布了的铁的事实，谁也无权更改！省委甄书记近期就要来视察--当初机场奠基典礼就是甄书记代表省委省政府前来挥锹挖第一抔土的，就在甄书记见证下我们宣布了试飞日期，要改，谁来担负这个政治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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