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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百叶窗后的玻璃,为庄柔隔出了一片风平浪静的港湾。

  她胸前每一寸肌肤都火辣辣地痛。用有机胶黏在身上的心率仪探头被扯下时,仿佛自己的皮肉撕裂,心都随着被撕扯。

  那种恍惚的疼痛,那种生命似乎要逃离自己身体的迷离错觉,让她的思想碎成了一片一片,看到了后面无垠的黑暗。

  死。

  这个字再一次逼近了她的唇舌。

  就像一团火焰转眼降到了冰点下,无垠的死寂与绝冷。

  她真的从来没有正视过这个现实——她是会死的啊。下一次熬夜、下一口咖啡、下一根头发掉落的时候,她就会死的。她不会静静躺在床上迎接死亡,她会在茫然无措的时候被死神扼住喉咙,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呜咽,灵魂随之熄灭。

  手背上一阵酥麻的疼痛,她忙拭干了眼角的泪,转头去看。

  云意姐来了,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无言相视。她冷冷的失望和责备是她最怕看到的。庄柔忽然想起,她的sXe戒指自入院起就摘了下去,都不知道被以铮拿到哪里去了。云意姐的戒指,还好好地带在手指上,从她14岁,庄柔9岁时开始。她们都已带了10年,努力地成为别人希望她们成为的人。把骄傲或放纵显示出来,都是危险的事。

  云意也注意到了她空空的手指,戒痕还在上面。

  “别去想了,你心里没有,手上带了有什么用?”她忽然握紧了庄柔的手,“小柔,我不会让你成为又一个曼瑶,绝对不会!”

  “我该怎么办……”

  云意帮她擦干了眼泪,她的手不柔软,她也从不对庄柔微笑,但只有她懂她。“你已经长大了,你不必再用孤单来保护自己,你不必再原谅。你要恨一个人,你要爱一个人,你要遍尝每一种情感。”

  庄柔不停掉着泪,恨一个人,爱一个人,每一种情感,都给了以铮啊。

  她再次泪如雨下,“云意姐……我想爱他,我也想恨他,可是我不会,我也不敢。我发过誓要恨他,我又说过要一直爱他,可我什么都做不到。”

  云意为她抚掉泪水的手越来越重,几乎想磨掉她一层皮。曼瑶的死在另两个姐妹心中同时催生了一道裂痕和一种默契。她们是相连的共体,也是不共戴天的两级。

  云意瞳光忽然柔软而悲凉,这是她从未见过的。

  “小柔,那时……我的父亲,与你母亲一样被牵连。妈妈在爸爸入狱之后马上就病倒了……她看着债主在家里翻找,带走所有首饰、古董,看着他们摔坏我们合照的相框,踩踏爸爸珍藏的古籍,她看着女儿去阻拦他们,却被推倒在一边,她哭喊着求他们留下一些东西,直到嗓子哑了也没有人理睬……她看着女儿冲到厨房去拿了一把刀,疯子一样的歇斯底里,她再也不去求债主们了,她抱紧了女儿,求女儿活下去,求女儿离开,让一切由她来承担……”

  庄柔挣扎着坐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拥抱云意。她还在茫然地讲述着。庄柔一阵心痛,以铮还给了她哭的能力,那云意姐呢,有没有人再教会她哭泣?

  “……可女儿能走到哪里去呢?她再也不是富家小姐了,她没有任何人可以指望。这时,如果不是他……”云意低下了头,“……她知道他的钱不是干净的,但只要能离开,何必管那么多?她再也不要醒来时看着一地的碎玻璃、七零八落的家具,她再也不要用刀割自己的手臂来减轻心里的痛,她再也不要啜饮这种真正、真正的孤单……她责怪自己,为什么以前不知足,只要爸爸回来,他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他?

  庄柔恍然想起了某个人,某个以铮警告她要离得远远的人。

  云意回复了冷静,轻轻掰开庄柔的手,将她推回枕头上,躺好。

  “我没有害死曼瑶,是梁以铮害的!他有什么权利为了他所谓的正义破坏别人的家庭!他有什么权利……出现在我面前,又……我宁愿要许成幻的帮助也不要他的补偿!许成幻人很好,真的很好。可我没想到,他居然把不干净的手伸向曼瑶。”

  云意从包中掏出了一个黑绒盒,缓缓打开。

  庄柔只怔了一瞬,就明白那是什么了。另一枚sXe戒指,上面有血迹。是曼瑶姐的血,她从楼上坠下来之后,碎钻被染成了血钻。

  她想躲开,然而云意拉过她的手,不容她拒绝地箍上,戴正,戴稳。

  “它从此是你的。看着它,告诉我,你还想不想原谅别人,原谅害过我们的人?”云意严厉的摆正她脸颊,对上她眼睛。

  庄柔不再流泪了,有种一直像灰烬一般存在于她心中的东西,在火焰炙烤后成为了坚硬的钻石。

  云意站起身,说了一句,我马上就回来。

  看着她的背影,庄柔有些恍惚,好像5年前看着她消失在浦东机场的安检入口。

  “云意姐……”

  云意回头。

  “你为什么要逃?你知道我爸爸会对你像亲女儿一样,你不需要再孤单。你和阿姨都可以到我家来的。你走时甚至都没告诉我,没告诉任何人……。”

  云意伫立许久,最终没有说出真相。

  5年前,她走的时候,只通知了一个人。只要他来留她,她就不会走。只要他来拦她,她就会忘掉一切,只记得,他是梁以铎学长的弟弟,是那个对女孩子的讨好全都冷冰冰的万人迷法学院硕士,是那个敢嘲笑她趾高气昂的放肆家伙。

  但他没有来。

  后来她才知道,他忘了她,却记得庄家的玫瑰园,记得他的14岁小同谋,记到5年后的今天,记到想要庄柔成为他的女人,不惜用强迫的方式。

  她接到庄柔的电话时,咬着牙冷笑。冲到医院,给他一耳光也不能平息她的怒火。现在,她还要安慰这个瑟缩的小妹妹,“小柔,别再问我为什么离开,要问的话,问我为什么回来。我回来了,而且不会再离开。”

  丢下这一句,她转身走出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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