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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等来到自家院子前,丹林还是大吃一惊。原来竹篱笆被踩得支离破碎,房屋东一边带厨房的屋子正面也塌下了,老远就能看得见,他这时才注意到。几步跨进去,只见那块塌下来的墙挂拉着败草和椽条,一根大梁横插在地,一头砸在一张床上,床板破成了数块,从泥坯和衰草中露出一半,向下不住地滴污水。

  他吓住了,跑起来,脚下发软,一声一声地喊"妈、妈"。

  文秀似乎在屋子里答应了一声,他那颗心落下来。

  冲进去,听得见他妈妈的声音从西房里传出来,问是不是林儿。他答应着,什么都来不及看,扔下包,跑进去。

  他妈妈文秀正从床上爬起来,面色苍白,双眼浮肿,头发乱乱地蓬起,浑身像是又乏又软,一只手抬起来,放在额顶上,眩晕了似的。

  妈,你怎么啦?爸爸呢?

  快,快叫翠瑶逃走!

  出什么事啦?

  文秀急切地问:翠瑶找过你没有?

  丹林迟疑了一下,仍是问:爸爸呢?出了什么事?

  文秀放声哭道:你爸都死了好几天了!

  丹林"啊"一声,急了,问他爸现在在哪里。

  文秀说:这种天,哪里留得住?不能影响你考试,后来又联系不到你,大大前天烧掉了,骨灰……

  说着,她挣扎下床,一脚没站稳,软下去。丹林忙拉住,扶她出来,果然看见堂屋北面靠墙的斗柜上有一只骨灰盒,盖了白布,后面还有他爸的大幅遗照。

  他踉跄着扑倒在地,连磕几个头,泪水洒满双襟,但最终没有哭出声,他怕自己的哭声会刺激身后的妈妈。

  他抹抹泪水,红了眼起来,转身看看妈妈,让她躺到床上去。文秀什么话却都不说,坐在椅子上,发了痴。

  丹林问大哥去了哪里。文秀回过神,泪水下来了,掀起衣角边擦眼睛边说:这一次上了你姨的当了!她给翠瑶和你大哥说了门亲,翠瑶中间逃掉了,人家不答应,上门扒了我家房子的顶,交了底。原来翠瑶的公公是个木匠,你大姨家欠他三千多块工钱,春上她家的母猪、生猪得猪瘟,全死了,付不起。他在你大姨家做工时倒看过翠瑶的相片,又听说翠瑶是十庄八镇一朵花,就和你大姨合计,两家做个交门亲,把翠瑶说给他儿子做媳妇,他的木工钱不要了。你大姨满有把握地应下来。后来出事,哪个想得到呢?木匠父子俩打上门,拉回你大哥的媳妇。这雨再一大,房子塌了。你想你爸爸……

  文秀呜咽不已,说不出话了。丹林到这时全明白了,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让她别哭,自己却跟着哭起来。

  哭了一阵,文秀情绪有点松动,哽咽道:你爸他恨啊悔啊!多强的人也扛不住,何况是他!他是一口气没上来啊……你妹妹逃走后,那个木匠还带了一大帮子人来,你哥和木匠打架,我们又交不起摊派,木匠带着派出所的人过来,把你哥抓走了……

  怎么能这样?!还有王法吗?我找他们评理去!

  别--孩子,你千万别莽撞!哪儿的胳臂能拧过大腿?!弄不好你还要和你哥一样!万一你也惹出个事来,考上了都不能走,像你叔叔那样,怎得了?怎对得住你爸爸?他是死了也不让我们去影响你考试!你考得怎样?你妹妹,翠瑶她去找过你吗?

  她在学校……

  别让她回来,永远别回来……林儿,今后你要好好儿帮她,把她带出去!对了,你能考走吧?

  应该可以。

  丹林点着头,忽然意识到了一种不祥,想起来妹子,就急于赶回市里去了--那一刻,他几乎把一生都在心里过了一遍,急速进行了安排:赶紧回去打一份工,如果考得上,就请学校作保贷款,连妹妹的学费一起贷,到新地方后,马上打工,接济妹妹。万一考不上,那就简单了,在学校附近租一个地方打工,妹妹考上后,自己再考。他是个男人,男人应该承担一切风险和责任。妹妹已受过太多挫折,他不能让她再遇到任何意外!要尽快回到她身边去!就是放心不下妈妈!哎--大哥总不能关一辈子,他出来就好了,妈妈就有照应了。这辈子她都在受苦,她是能撑过去的。暂时把她放过一边。明天回市里去!爸爸在天之灵会谅解和保佑的。

  他现在要出去放风,说妹妹到他叔叔那里去了,叔叔在北京。然后去一趟村长的家,跪下来向他求个情,减免摊派,让大哥早日回来。

  他恢复镇定,对妈妈说他想找村长,然后明天去城里。

  文秀却不许,说:我找过了,姓杨的不肯……

  文秀这一回没对儿子讲真话--其实姓杨的是肯的,他有个条件:晚上我十一点过去,你别锁门,听我答复。

  说完森森一笑,撂下兀自发愣的文秀,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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