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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凯凯这时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挣扎着醒来。

  盖医生温柔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前额:“醒过来了?”

  凯凯说:“告诉我,一切顺利吗?”

  盖医生说:“你好好休息,我们明天还要做手术。”

  凯凯原本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手术?”

  盖医生说:“我们得做一个乳腺癌切除术。我来做,你放心吧。”

  凯凯挣扎着坐起来,不!不可能!哦,上帝——不!她倒了下去,头晕目眩。

  我对盖医生说:“能让我跟凯凯单独待一会儿吗?”

  凯凯看着盖医生离开——然后跳下床。

  我惊慌失措:“凯凯,你要干什么?”

  她说:“我要离开这儿——马上!”

  我拉住她的胳膊:“凯凯,你疯了吗?”

  她说:“你瞧,我不能让他们摘除我的乳房!”

  我说:“快别傻了!你不想活了?!”

  但是凯凯跳下床开始收拾衣物:“我要离开这里,趁医生不在。”

  凯凯狂喊:“他不能拿走我的乳房!”

  我感到地动山摇般的震撼——房间顷刻间爆炸了。

  凯凯的悲痛如山洪暴发……我敢打赌,突然,我骇然看见她穿着粉红裙子的身体在地板上飞将起来,一头扎到床上,然后飞似的从我面前冲过,小便在没有穿内裤的情况下喷洒在地面、脚面上……引起我的惊呼。

  她脸朝下大声吼叫着又一次向床冲去,头发像降落伞那样张开着。

  我奔上去抱住她。她咆哮道:“他不能拿走我的乳房!”

  她两手使足力气攥着收拾东西时捡起的壁球,把壁球攥走形了,她做过水晶钻石的美甲劈了,断了,开始流血。

  她蜷缩在我怀中,她说不舒服;她弯曲双腿,她说双腿非常难受;她绷紧腹部,她说腹部就像要裂了一样;她的肋骨好像在塌陷,这种感觉让她更感到痛苦;她手中的壁球还在收缩,这种收缩也让她觉得不能忍受;她的胳膊在我的双臂下挣扎着,她说我正在割她的皮肉,她说是我折磨得她要死要活。

  她的脸看上去火烧火燎的通红,她的指甲在流血,她的眼睛瞪着电视机的方向,朝它扔矿泉水、巧克力糖、香橙、果子汁,我拼尽全力去抱住她!拼尽全力!

  如果真有上帝,我一定要唾他的脸,往他的鼻子眼里塞二踢脚(一种爆竹)!往他的眼睛里撒辣椒水!

  天哪,为什么让凯凯遭受这么大痛苦;如果这世间真有魔鬼,我一定会将自己的乳房交给它,以便让凯凯的乳房保持完好!假如冥冥之中真有一种力量在控制着我们每个人的命运,我一定要告诉它,去你妈的命运吧,把它拿去当狗屎吧!当狗屎!当狗屎!当狗屎吧!

  我用毯子包裹住凯凯。毯子很暖和,这让她的手慢慢松开,胃不再那么胀满,肺部和整个身体也松弛下来,但她说眼睛开始看不清我,看不清东西。眼前仅仅是红红黄黄的一片,它弥漫着,弥漫着,弥漫着;红红黄黄的,红红黄黄的,红红黄黄的,整个毯子,整个床,整个地板,整个房间,还有我和她自己,都被红黄色所覆盖……

  不知过去了多久,凯凯说:“瑞丽,给我点水喝。”

  我说:“凯凯,你没事吧?”

  她说:“我还好……”

  我说:“我们应该叫医生。”

  她说:“我不想见医生。”

  我说:“凯凯,医生给你做手术,这也是唯一能保全你性命的方法。不做的话,可能会转移到另一个乳房上。”




  她说:“我不在乎!我就要结婚了,我不能缺一个乳房!”

  我说:“你现在不做手术就等于自杀!你觉得这样对林怀远公平吗?”

  她说:“但是我不能怀孕了,事实就是如此。怀孕可能激活卵巢里的恶性肿瘤,乳房与卵巢之间有某种直接的联系。事实上盖医生说了,手术后他得在我的卵巢上做个激光治疗,来确保不孕!那我还能给林什么?没有孩子,还是个残废的身体!”

  我说:“你给他你自己!那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全部。凯凯,你瞧——你说过你讨厌为自己肉体而活。现在,你来证明它!如果你想要孩子,你可以领养!”

  慢慢地,凯凯回到床上。

  我说:“没有人会知道你做了乳房切除术,除了我和林怀远。林怀远爱你,他不会介意孩子的事,这一点我敢肯定。而且如果你领养一个你们共同的孩子,那跟你生的又有什么区别?凯凯,我会为你做这个世界上最棒的假体——凯凯,记住,没有人知道。”

  凯凯看着天花板:“瑞丽,我怕的不是癌症本身,我怕的只是,它对我生活的破坏——不仅不能生孩子,而且还没有乳房!”

  我说:“不会的。你看我天生就是平胸,我能面对!凯凯,拿出点勇气来,试着信任你自己,试着信任林怀远。”

  早晨,当我发现凯凯的床是空的,我看到了她的留言:

  瑞丽——没有别的办法。

  他不能拿走我的乳房!

  [选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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