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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辛辰重重点头,他凝视这个流露出孩子气高兴的面孔,有点愧疚,“下次一定好好陪你玩。”

  她却诧异,“你已经陪我大半天了,还要怎么好好陪?”然后若有所思,“你的学校真大,也很美,图书馆和综合楼看着都很气派。”

  他趁势诱导她:“那你好好用功,争取也考来这个学校,我们就能更多地在一起了。”

  她笑出声来,“我就算考过来,你也毕业了。”

  “我可以选择本校读研啊。”他姐姐路是大学毕业后就出国念书,他知道父母也准备送自己留学,以他的成绩一点问题没有。但他想,读研以后再出国也没关系,甚至可以带上辛辰一块出去,想到这个前景,他就嘴角含笑。

  辛辰喜欢这个向来骄傲冷静的男孩子带着笑意的温柔表情,喜欢他黑而深邃的眼睛如此专注地看着自己,让她有安心沉溺的感觉。相比之下,对于学习的漫不经心,似乎也是可以克服的,她点点头,“好,我试试。”

  回家的车程不算近,她靠在他身上很快睡着了。他努力坐正,让她靠得更舒服一点,风从半开的车窗吹起来,她的发丝扬起,一下下拂动着他的面庞,也一下下轻轻拂过他的心头。

  此刻,坐在这个空间低矮、灯光昏黄、飘荡着低回爵士乐的酒吧里,路非头一次有了强烈的时光流逝感。

  从那时到现在,九年就这么过去了。与自己对酌的儿时玩伴,现在成了小有名气的时装设计师,而他一路读书工作,一路过着自以为目标明确的朝九晚五精英生活;那个曾经任性扬言要流浪到远方的少女,也有了一份踏实正当的职业。

  也许每个人都终于走上了正确有序的轨道,只是带来生命中最初感动的女孩子却成了陌生人。

  路非晃动酒杯,灯光下只见金黄琥珀色的加冰威士忌在杯壁挂住再缓缓滑下,他仰头喝下一口,那略微黏稠的酒滑入喉咙后,竟然有点苦涩之意。

  出了Forever酒吧后,辛辰和Bruce买了一纸箱罐装啤酒,漫步走到江边,在犹带着白天太阳烘烤热气的石阶上坐下,喝着啤酒继续漫无边际地聊着天。江面开阔地横亘眼前,风迎面吹来,没有别处那么闷热。

  “我还是喜欢以前的江滩,现在好是好,人工规划痕迹太重,看不出一点自然风味。”Bruce挑剔地看着眼前的江滩公园,“我觉得这个城市快变得我认不出来了。”

  “有变化吗?也许是你离开得太久了的缘故。”辛辰除了在家工作,就是去郊外纵山徒步,再不就是旅行,反而对城市的变化没有什么感觉,不过住的地方面临拆迁,最大的变化马上就要发生在眼前。

  “也没那么久啊,上次回来就是三年前,只在这里停留了一天,再去深圳参加我小叔叔的婚礼,然后就出发去秦岭了。”

  提起那次经历,辛辰摇头好笑,“你家里人居然还让你出去徒步,算是很开明了。”

  “我说服了我爸爸,没让他告诉我妈,不过我也答应他,以后一定注意安全。”

  Bruce当时和她住一个医院,知道她坚决没透露家人的电话号码,一直住到出院也没人探视她,偶尔听她打电话,都是笑着说:“对,还在西安玩,过两天就回,一切都好。”出院后,她自行买票乘火车回家,想必家事并不顺心,于是不愿意再谈这个话题,“合欢,我还要在这儿待半个月,你们还有本地纵山的安排吗?我也想参加。”

  “周六安排了去远郊一个海拔700米的山上走走,你去跟帖报名吧。”

  “在这种气温下纵山我没试过,看能不能经受住考验。”

  “那边是避暑山区,气候比较凉爽,但也得看天气。唉,好像要下雨了。”辛辰熟悉这个城市的天气,仰头只见暗沉江面上的天空无星无月,隐约可见压得极压的云层翻滚。

  “下雨多好。”Bruce兴奋地说,“我记得好像是十年前吧,那年暑假那场雨,下得天昏地暗,我后来走到哪儿都再没见过暴雨那种下法,街道上全积了水,深的地方据说可以游泳,我和妹妹偷偷跑出去跟人打水仗,汽车开过去水溅得老高,太过瘾了。”

  提起十年前那场号称本市百年一遇的特大暴雨,辛辰一怔,她当然有印象。

  “那年我快13岁,你应该是15岁吧?”Bruce兴致勃勃地转向她,“如果你也在街上玩水,说不定我们那时就遇到过。”

  “那天啊”辛辰捏着啤酒罐看向远方的江面,依她那时的性格,也应该是冲到街上玩水玩得不亦乐乎的,然而她摇摇头,“那天我老实地待在家里,我感冒了。”

  Bruce笑了,“那不要跟我说,后来你没来江边看涨起来的洪水,我们这会儿坐的地方,当时全淹没了,走在滨江路上,都能看到江面上的轮船,好像高过堤岸,悬浮在面前一样。你看,我们还是有可能早就相遇过。”

  那一年的水位上涨来势凶猛,这个滨江大城市也成了全国新闻关注的中心,本地市民更不可能不关心。辛辰当然也来看了,而牵着她手看的那个人是路非。

  辛辰将手里的啤酒一饮而尽,随手将空罐子扔进纸箱里,“今天喝得真不少,算了,回家吧,我可不想再淋一场雨弄感冒了。”

  路上就已经响起沉闷的雷声,辛辰下了出租车,Bruce探头出来,笑着大声说:“害怕打雷的话,上网跟我聊天。”

  辛辰笑,“跟我不做小妹很久了一样,我也不害怕打雷很久了,晚安。”

  出租车开走,一道闪电掠过,辛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仰头看向天空,直到又一声巨响,雷声如在头顶轰鸣掠过,她这才疾步走进漆黑的楼道。

  不远处停着的黑色奥迪q7车门打开,路非走了出来,他送辛笛回家后,就将车开到了这里,一直坐在车里默默地听着cd。他仰头看着五楼那个窗口,终于灯光一亮,他知道辛辰到家了。

  又是一阵雷声掠过,他想,虽然刚才她朗声回答那男孩子,她“不害怕打雷很久了”,可在闪电过后,她身体一僵,立在原处,其实跟她以前告诉他的反应并没什么区别,“我会拿被子堵上耳朵,可是又忍不住着了魔一样哆嗦着等下一阵雷声响起”。

  然而,在白天她那样明确地说了不再是他的责任以后,他已经找不到任何理由,像十年前那个雨夜一样去关心她了。

  十年前本市那场特大暴雨,也是在这样的深夜开始电闪雷鸣,路非的母亲和回国度假的姐姐去了上海,他父亲出差在北京,他独自在家。手机铃音将他惊醒时,他正在熟睡。

  话筒里传来辛辰轻微的声音:“路非,跟我聊天好吗?”

  他迷迷糊糊地看下时间,“现在是半夜啊,小辰,你睡不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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