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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音乐天堂

  你不可能总是得到你想要的,但是如果你有时试一下你可能就会发现,你得到了你所需要的

  ——滚石乐队


  为了这本要命的音乐杂志,熟悉了北京经常有摇滚歌手演出的酒吧,在震耳欲聋歇斯底里的电吉他和各种奇怪的声音中,认识了一帮喝啤酒的摇滚音乐人士。

  他们爱去后海,或者五道口。在北京旧胡同的路边小摊上,他们吃洒满胡椒粉和辣椒的新疆羊肉串,喝大瓶的青岛啤酒。扎着耳环留着奇怪发型的主唱和手臂上纹着紫色特殊标志的他的红色长发女朋友。我和他们坐在街头的长方形木头板凳上,我黑白分明的工作套装显得非常不合群,亦觉得手脚无处搁放,他们已经开始海吃海喝,操着北京土话骂人。

  除了798,后海是音乐人,画家,各种各样活在北京的艺术家的天堂,消费不贵,环境又好。有水的地方都会显得流动和浪漫。

  他们不用朝九晚五,一顿酒喝到十二点稀疏平常。亦是这个不眠城市的一分子。即使工作的时候,唱歌的嗓子到了下午才打开,五六点最佳状态,一唱到早上一两点钟,非常正常。

  之后也一定出来夜宵加餐,早晨到家,对他们来说一点也不陌生。

  一日凯文带我去和一些音乐人吃饭。吃到一半组织人员宣布吃饭时间到了,开始拿出烟丝做工。郑重其事地拿出一个烟斗,把材料放进去,然后点燃。第一口不抽,留给今天的重要人士抽。开火。

  除了这种明目张胆的在小酒馆里路边摊上的轮换烟枪,私人派对常常在卡拉OK或者酒吧里面哪个单间。一边喝酒一边玩。玩得High的常常自带边鼓。敲边鼓。

  酒精到了最后开始没用,没有感觉,没有感觉。喝到全部人已经躺在那里,音乐还是在身体外面的。于是不用动,不用想,坐在那里紧追音乐。他们说,好的DJ可以带你上天堂。

  但觉得音乐仿佛一缕轻烟进入你的身体,整个四肢突然松软舒畅起来,每个毛孔都是打开的,每个细胞都被亲吻到。而它没有停,一直往上走走到太阳穴,然后音乐就炸开了,但是这种爆炸是温柔的,是一波一波地在你的脑袋旋转,仿佛小时候去打水漂,但看见石头在水面上划出一轮一轮的波皱。仿佛你一脚踏空,走进去一个没有陆地的彩色世界,你只需放松,看周围色彩变换,你不用去想其他的任何事情。

  边鼓是这个时候玩的。那些还不肯罢休的人去打鼓。他们带各种各样的鼓。红色的镶着金边,脸盆大小,神奇地从后背抽出来一根鼓杖,并不直击中心,敲鼓的边缘。脆脆地生硬地敲打着你的脑膜,却又融合得天衣无缝。这是彩色世界的午夜音乐烟花。砰就炸开了,你的世界通了电,亮了。很快熄灭。

  于是你等待着他的下一击。

  我最初不喜欢摇滚圈的人,觉得太直接以至于有点无礼粗俗,以及难以预料。不知道接下来会玩什么,以及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但是交往下去,却发现他们个个都有着这个城市少有的天真美好。而他们的天真不是盲目的,是那种看过了经历了,被摧毁过却依然有信仰的天真。

  他们常常让我看见,如今越来越少见到的,难得的真情实意。

  虽然,大众观点里,他们是边缘的,从来不高级也不上流的。

  上班时候依然很紧张,水深火热。

  我个人已经做了我想要做的事情,做完了杂志,然后等待高层反应。他们说好或者不好,我这边已经尽心尽力。我亦完全不觉得,他们能够找到什么人,在一个月之内,把这本杂志做得比我们更好。于公于私,这份工作我问心无愧。最不好的结果我们全部离开。转身找一份工作在北京,对我来说,我从来不觉得有任何难度。

  但是凯文颇为紧张。五十多岁的男人,有个俄国太太,以及两个小孩子,家庭压力不是没有。面试了三次,很多竞争者,终于拿到了这本杂志的中国领导权,没有太多的像这样棒的国际杂志在等着他。他的压力,隔着空气我都能感觉到。我的位子在他前面,背后的那个小房间,对我来讲开始像照相馆的暗房,我从越来越不喜欢那个房间发展到已经开始害怕进去。

  我害怕听到一切关于公司内部人事的评论,从别人或者从他。但是我又极为关心爱护他。

  这种爱,无关男女。他的积极自危谨慎以及外来人的那种过分小心天真,让我觉得我是个因为无所顾忌而充满力量的土著。

  他疑心编辑部的一个编辑已经被“外部力量”收编,小声地和我在办公室讨论这件事情。加班最紧急的时候,这个编辑已经不来上班,他也完全不做任何正面评价和冲突。忧虑,过分温和礼貌转变成一定程度上的怯懦怕事,他又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有着各种借口。我开始变成编辑部他最亲密以及唯一相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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